江南的梅雨时节，总像是老天爷打翻了水盆，淅淅沥沥的雨丝没完没了地垂落。漕帮码头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里，青石板被泡得发亮，腐烂的鱼腥气混着潮湿的霉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春桃缩着脖子，混在挑夫队伍里，怀里紧紧护着油纸包——那里面是穗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带回的稻种样品，沾不得半点水。
木桨拍打水面的声响、挑夫们粗重的喘息声、监工的呵斥声，在雨幕中交织成一片混沌。春桃低着头，避开巡逻打手腰间明晃晃的弯刀，突然，转角处传来一阵环佩叮当。
她下意识地抬眼，就见一位戴着珍珠面纱的妇人款步而来。月白色罗裙上绣着的并蒂莲纹，针脚细密，栩栩如生，与她曾在周砚清闺房屏风上见过的图案如出一辙。
"姑娘留步。"妇人的声音像是被雨幕浸得发闷，模糊不清。
春桃浑身紧绷，看着对方抬手时，腕间的翡翠镯子闪过一道裂痕——那道裂痕歪歪扭扭，像是被人用硬物生生砸出来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方丝绸帕子轻飘飘地落在她脚边。
春桃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帕子，就摸到夹层里硬挺的纸角。"这是...？"她刚开口，就被妇人猛然拽到墙角。潮湿的砖墙硌得后背生疼，春桃这才看清，妇人面纱下的眼睛通红，像是哭了许久。
"明日巳时，城西破庙。"妇人塞来一个油纸包，掌心的温度透过油纸传来，"告诉穗娘，孙海的账本在三号仓暗格。"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打手们的吆喝声，巡逻的火把穿透雨幕，橘红色的光晕越来越近。
妇人猛地推开春桃，转身就要走，却又突然回头，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进她手里："拿着，就当是买帕子的钱。记住，别告诉任何人见过我。"
春桃攥着丝绸帕子和银子狂奔，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打湿的帕面上，墨痕若隐若现。她一边跑一边辨认，"赵有德""私盐""米行"等字样渐渐清晰起来。
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她突然想起上周在码头，亲眼看见漕帮的船卸下成箱成箱的货物，却对外宣称是粮食——现在想来，那些箱子里装的，恐怕都是见不得光的私盐。
当她浑身湿透地推开夜校木门时，油灯昏黄的光晕里，穗娘正专注地绘制水车改良图。烛光摇曳，映得她侧脸的轮廓坚毅而温柔。"穗娘姐！"春桃气喘吁吁，"我在码头...遇见一个妇人..."
穗娘搁下笔，接过春桃递来的帕子和油纸包。展开油纸，里面是半张写满密账的宣纸，详细记录着漕帮与米行三年来的走私往来：某月某日，用霉变官粮充作漕运物资；某月某日，私盐混入米袋运往州府...穗娘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微微发抖："这些蛀虫...难怪去年洪灾时，陈家洼的赈灾粮全是沙子。"
春桃捧着还在滴水的丝绸帕子，突然想起什么："那个妇人的翡翠镯子有裂痕，和周砚清梳妆匣暗格里的断玉...一模一样。穗娘姐，你说，这会不会..."
话没说完，祠堂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的铜铃声。穗娘和春桃对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铃声，和上次夜校被砸前的预警一模一样。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中，穗娘握紧了拳头："春桃，你去叫陆青山和沈明远，就说...我们有大麻烦了。"
春桃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被穗娘叫住。"等等。"穗娘将密账重新包好，塞进春桃怀里，"把这个藏好，谁都不能说。记住，从现在起，我们必须小心再小心。"
春桃冒着雨跑出去，心里七上八下。漕帮码头的遭遇、神秘妇人的警告、还有这惊世骇俗的密账...她隐隐觉得，自己和穗娘，还有整个陈家洼，都将被卷入一场巨大的风暴之中。而这场风暴的中心，藏着的秘密，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