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蒸腾的雾气如浓稠的墨汁,将午后的阳光搅成细碎的金箔。当乌木画舫划破雾气缓缓现身时,船头金丝绣着的缠枝莲纹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与岸边猎猎作响的漕帮黑旗形成刺目的反差。
画舫甲板铺着猩红氍毹,船舷悬着的琉璃灯在风中轻轻摇晃,倒映在河面上的光斑宛如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当啷——"一声玉佩相撞的脆响,周砚清摇着湘妃竹扇步下船舱。这位新任漕运使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羊脂白玉佩随着步伐轻晃,云纹雕刻的纹路与穗娘丢失的银簪暗纹如出一辙。
他居高临下地扫过甲板上的狼藉,目光在陆青山带血的猎刀和沈明远手中的青铜罗盘上稍作停留,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都是误会。"
疤脸汉子立刻收刀退至船尾,铁链拖在甲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穗娘被勒出血痕的手腕仍在隐隐作痛,她盯着周砚清腰间玉佩,突然想起半月前在老宅废墟中发现的银簪残片——那上面同样雕刻着若隐若现的云纹。
"误会?"穗娘猛地扯动铁链,血腥味顺着勒痕渗进粗布衣袖,"漕帮强扣民船,杀人越货,也是误会?"她的质问被画舫上传来的琴弦声打断,船舱内隐约可见半掩的鲛绡帐,有女子怀抱琵琶拨弄出悠扬的曲调,却难掩曲调里暗藏的肃杀。
周砚清漫不经心地用扇骨挑起一只散落的陶罐,陶罐内凝结的皮蛋表面布满松花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听说陈姑娘的皮蛋能卖十文钱一枚?"他突然松开手,陶罐坠地碎裂的声响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漕帮收些'护运费',也是为商路安全考虑。"
沈明远突然上前半步,青铜罗盘在掌心急速旋转,指针疯狂地偏离北方:"周大人可知,这批货物早在出村前就被调包?"他话音未落,周砚清己用扇柄挑起货箱底层的腐烂稻草,霉变的气息混着河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哦?"周砚清挑眉看向穗娘,"陈姑娘如此精明,竟连自家货物被调包都不知晓?"他的目光扫过穗娘腰间若隐若现的《农桑辑要》残卷,袖口不经意间滑落半寸,露出半截泛黄的纸页——正是穗娘丢失的那页盐碱地改良法,边缘处还残留着被撕扯的毛边。
陆青山突然将猎刀横在胸前,刀身上凝结的血珠滴落在甲板上:"周砚清,你袖口的东西,从何而来?"他的质问让周围空气瞬间凝固,漕帮喽啰们不自觉地握紧兵器,画舫上的琴声也戛然而止。
周砚清轻笑一声,慢悠悠地整理衣袖:"陆猎户这是何意?本官不过是前日在市集拾到半张废纸。
"他说话间,身后的黑衣侍卫突然向前半步,腰间短刃泛着淬毒的幽蓝。穗娘注意到侍卫靴底沾着的泥土——那种混杂着贝壳碎屑的特殊土质,分明是陈家洼盐碱地特有的。
"既然是误会,"穗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请周大人放行。"她的话音未落,画舫船舱突然传来女子的轻笑,鲛绡帐被一双涂着丹蔻的手掀开,露出半张蒙着黑纱的脸:"妹妹这就想走?不留下喝杯茶再叙?"
沈明远突然抓住穗娘手腕,将她往后猛地一拽!三支淬毒弩箭擦着她耳畔钉入船板,箭尾羽毛还在微微颤动。
漕帮喽啰们趁机呈半月形包围过来,刀光映着河面碎银般的波光,与画舫上的琉璃灯影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光网。
"把罗盘交出来!"周砚清的声音骤然变冷,折扇"啪"地合拢,指向沈明远的咽喉,"还有你怀里的《农桑辑要》残页。
"他身后的画舫甲板突然裂开暗格,数十名黑衣人手持强弩鱼贯而出,弩箭上的倒钩泛着诡异的青芒。
穗娘感觉沈明远将青铜罗盘塞进她掌心,同时往她袖中塞了块硬物。"残卷上的图腾,与漕帮密道标记一模一样..."他的耳语被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打断。
远处河堤上,素琴的青纱小轿急停,县令官印在轿帘缝隙中若隐若现,却无人注意到周砚清眼底闪过的阴鸷——这场关于皮蛋的截杀,不过是他棋盘上的第一步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