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梆子声穿透雨幕,在老宅上空敲出三更的节奏,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穗娘紧绷的神经上。她蜷缩在漏风的窗棂下,铜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挣扎着,将她膝头的残卷照得忽明忽暗。
碎裂的瓷片混着血迹早己干涸,在青砖地上凝成暗红的蛛网。颈间银簪断裂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吞咽都像有根细线在拉扯。
"阿姐,还没睡吗?"春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穗娘慌忙将残卷塞进怀里,布料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轴发出细微的呻吟,少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推门而入,烛光下她眼下挂着两轮青黑。
"我煨了半夜,快趁热喝。"春桃把铜碗塞进穗娘手中,指尖冰凉得不像活人。碗沿还沾着灶灰,穗娘却盯着碗中晃动的倒影出神。
水面映出自己青肿的脸颊,与春桃眼下的乌青重叠,恍惚间又看见白日里陆青山将银簪残件塞回她手中时,猎户粗糙的指腹擦过她掌心的温度。
"大房不会善罢甘休。"记忆里陆青山的声音低沉如闷雷,"明日我陪你去镇上找铁匠修簪子..."他说话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腰间猎刀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春桃,"穗娘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你还记得爹临终前说的话吗?"铜碗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驱不散心底泛起的寒意,"他一首念叨着'罗盘',还有..."她顿了顿,喉间泛起苦涩,"那个龟形符号。"
春桃捧着碗的手突然剧烈颤抖,姜汤洒在粗布裙上,洇开一片深色。"我、我以为那是烧糊涂了说的胡话..."少女的瞳孔在烛光下收缩成针尖,"那天夜里爹咳得厉害,指甲都抓出血了还在泥地上画..."
窗外突然响起夜枭的长鸣,凄厉得像是亡魂的哭嚎。油灯爆起个灯花,火星溅在穗娘手背,她却浑然不觉。
恍惚间又看见雨巷尽头那个黑影——青铜罗盘在月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表面龟形纹饰与残卷图腾如出一辙。
"我必须去。"穗娘攥紧怀中的残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伤裂开渗出细小的血珠,"爹拼死画下龟纹,大伯娘发了疯似的抢夺古籍,还有那个神秘人..."她的目光扫过墙上父亲留下的模糊指痕,那是三年前高烧时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这一切都在告诉我,洛水盘里藏着答案。"
"砰!"
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穗娘猛地吹灭油灯,铜碗翻倒在桌上,姜汤顺着桌沿滴落,在寂静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嗒嗒"声。春桃像受惊的兔子般窜到她身后,指甲掐进她臂膀的淤青里。
"陆青山?"穗娘低声试探,抄起墙角的木棍贴墙而立。月光透过窗纸,映出个熟悉的剪影——猎户青年翻墙而入,蓑衣上的雨水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他腰间的青铜罗盘裹着黑布,却仍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活物在低语。
"漕帮的人。"陆青山扯下黑布,罗盘边缘的龟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方才在村口撞见三个生面孔,鬼鬼祟祟往老宅方向窥探。
"他的目光落在穗娘颈间的伤口,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明日去洛水镇太危险,我先去探探路..."
"不行!"穗娘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她展开图腾那页,羊皮纸与罗盘上的龟纹完美重叠,纹路间竟渗出淡淡荧光,"你看,它们的纹路完全吻合,这不是巧合。"她的指尖描摹着图案,突然倒吸冷气,"这里——罗盘缺少的纹路,残卷上正好补全了!"
陆青山沉默良久,蓑衣上的水珠滴落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突然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时焦糊味扑面而来:"带上这个。"半块烧焦的木牌静静躺在掌心,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硬生生掰断,"洛水"二字在焦黑中若隐若现。
"粮仓废墟找到的。"青年粗粝的拇指过木牌表面,"当时压在三根横梁下,像是有人特意藏起来的。"
更夫梆子再次响起,己是西更天。穗娘将木牌与残卷贴身收好,粗布摩擦着伤口引发一阵刺痛。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冷冷地洒在陈家老宅的飞檐上,瓦当的螭吻雕像投下扭曲的阴影。
"阿姐,我也去!"春桃突然抓住她的衣袖,药箱里的陶罐碰撞出清脆声响,"我认得止血的草药,路上能照应。"少女的指尖冰凉却坚定,"而且...我想知道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她说着突然掀开药箱夹层,露出半本泛黄的笔记——那是父亲行医多年的手札,扉页上赫然画着同样的龟纹。
陆青山正要开口反对,穗娘却抬手制止。她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想起残卷上那些超越时代的农耕术,想起盐碱地上枯死的禾苗,还有大伯娘临走前那抹阴毒的笑。藏在袖中的断簪突然硌了下手,她掏出母亲唯一的遗物,断裂处的刮痕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收拾东西,寅时出发。"穗娘将银簪贴身藏好,冰凉的金属贴着心口,"不管洛水盘里藏着什么..."她的目光扫过罗盘与残卷,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悄然咬合,发出细微却坚定的转动声。
春桃突然扑上来紧紧抱住她,少女单薄的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阿姐,我怕..."穗娘抚摸着妹妹枯黄的发丝,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泪水的咸涩。
透过春桃的肩膀,她看见陆青山正用猎刀在门框上刻下三道记号——那是猎户标记危险地带的暗号。
月光渐渐被晨光吞噬,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穗娘摸到怀中罗盘突然变得滚烫。龟纹中心渗出一点猩红,像极了父亲咳在雪地上的那摊血。
而此刻远处的官道上,三个黑影正策马奔向洛水镇,为首的腰牌在朝阳下闪着冷光——正是白日里大伯娘贴身佩戴的鎏金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