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稻香坞的青石板蒸腾着白雾，宛如大地吐出的叹息。穗娘的工坊内，油灯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将墙上悬挂的农具图纸染成诡谲的暗金色。
破碎的青铜罗盘残片散落在地，二十八宿纹路间凝结的血珠己经发黑，折射出冷冽的光，仿佛在无声控诉着那场信任的崩塌。
"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这本《天工开物》？"穗娘的声音像是从冰窖中捞出来的，她攥着半枚稻穗状玉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少女发间还沾着昨夜混战的稻草，脖颈处未愈的伤口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红，与手中玉佩内侧"永乐三年，御赐农正"的篆字相互映衬。
沈明远站在阴影最深的角落，青布长衫还在往下滴水，发梢滴落的水珠砸在地面，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水痕，很快又被渗入砖缝。
他的面容隐在暗处，唯有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寒夜里两簇将熄的火苗。少年匠师沉默着从怀中掏出半卷泛黄的残页，纸张边缘焦黑卷曲，显然经历过烈火灼烧，展开时发出脆弱的沙沙声。
"真相在云雾山。"沈明远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喉咙里卡着碎玻璃，"那里有座废弃的观星台，二十年前，我师父就是在那里..."
"够了！"穗娘突然爆发，抓起案上的竹尺狠狠摔在地上。竹尺断裂的脆响惊得梁上的燕巢簌簌落土，油灯也跟着剧烈摇晃，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宛如纠缠的恶鬼。
"少用这些谎言来搪塞！"她步步逼近，眼中燃烧着被背叛的怒火，"龙骨水车改良时你熬的每一夜，蒸汽碾米机试验失败后你说的那些鼓励的话，原来都是为了套取我爹留下的秘密？"
沈明远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摆满农具模型的木架。那些曾与穗娘共同设计的改良版龙骨水车、蒸汽脱粒机的雏形在碰撞中发出吱呀声，仿佛也在为这段情谊哀鸣。"我承认身份是假，但那些日子..."
"身份是假，感情也是假！"穗娘抓起桌上的算盘狠狠砸过去，算珠如暴雨般飞溅。
有颗的木珠擦过沈明远的眉骨，立刻渗出鲜血，"我爹的死，和你们司天监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书房暗格里消失的图纸，是不是早就被你偷走了？"
工坊外突然响起炸雷，照亮沈明远骤然苍白的脸。少年匠师望着穗娘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想起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夜晚——她总是固执地要在图纸上画满批注，发间的艾草香混着墨味萦绕在鼻尖；想起她第一次看到改良水车运转时，眼睛里比星辰更明亮的光芒。而此刻，那些光芒都化作了刺向他的利刃。
"三年前，农正司的密探在追查《天工开物补遗》时遇害。"沈明远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他临终前将半枚玉佩和残页交给我师父，说只有陈家洼的穗家后人，才能解开真正的秘密。"他的手指抚过残页焦黑的边缘，那里依稀可见用朱砂写的半句诗——"禾下乘凉梦，星火照山河"。
穗娘的呼吸一滞，这个诗句，正是父亲生前最爱念叨的。但愤怒很快又席卷而来："所以你就处心积虑接近我？看着我为了稻香坞拼命，看着我们被漕帮欺负，你就冷眼旁观，等着坐收渔利？"她突然抓起案上的《齐民要术》残卷，狠狠摔在沈明远脚边，"滚！带着你的秘密和谎言，永远别再踏进稻香坞！"
沈明远弯腰捡起残卷，指尖在熟悉的朱砂批注上停留片刻。他从怀中掏出另一枚玉佩残片，与穗娘手中的严丝合缝，却没有递过去，只是轻声说："云雾山观星台的机关，需要完整的玉佩才能开启。那里藏着二十年前的真相，也藏着...能改变天下农耕的机关秘术。"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穗娘抄起墙角的竹扫帚，劈头盖脸地打过去，"滚！"竹枝抽在沈明远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几片竹叶飘落，盖住了地上的罗盘残片。
少年匠师没有躲避，任由扫帚落在肩头，最后深深地看了穗娘一眼，转身走进雨幕。
门被重重摔上的瞬间，穗娘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她盯着地上拼合的玉佩，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记住，禾下自有乾坤。"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玉佩的篆字上，将"农正"二字晕染得模糊不清。而此时，工坊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所有的秘密和伤痛，都冲进黑暗的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