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天空如同墨染一样深邃,大地沉睡在夜的怀抱之中,一切都显得这么宁静。可是,正在沉睡中的余穗媛此时突然却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醒。
24小时都不关机,这是她在县里工作形成的习惯,现在,她到了州里,还把这个习惯坚持了下来,她告诉她的同事们,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随时拨打她的电话。
她一听到手机铃声,就知道肯定有急事。她赶紧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一看,是岭岳县扶贫办主任狄主任打过来的:
“老狄,你那边发生什么急事了?”
“余主任,我本来也不想在夜里打电话给您,可是这事实在太急了……”
“什么急事,快说!”
“听说君天的鸡排生产公司死人了,现在一大波人正围在那里,说要砸了这家厂子。”
“县里派人过去了吗,如果真的死了人,我们也要妥善处理,千万不能出现什么过激行为。”
放下电话后,余穗媛再无睡意,她心中颇感纳闷,王坤勇肯定在现场,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难道他也出了什么意外?她心里一紧,赶紧拨打了王坤勇的手机,可是,虽然拨通了,却是无人接听。她的心里更紧张了,想了一会,又拨打了莫星社的手机。好大一会,对方终于接听了电话,她声音急促地问道:
“莫老师,听说君天鸡排公司那边出事了,你知道吗?”
莫星社叹了一口气,声音有点嘶哑:
“哎,是啊,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在君天那边实习,今天早上搭乘鸡排配送车辆下市场,半路上不知怎么的,这汽车坠下了公路,他和驾驶员师傅都死了。”
余穗媛虽然当了多年的领导干部,可这样的事,她也只听说,从来没有处理过,所以,她的脑袋一阵发麻,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从今天下午开始,我和坤勇一直被人围着脱不开身,后来我看时间迟了,就怕打扰你……”
“嗨,莫老师,我就知道你们不把我当自己人,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
“余主任……”
“你看你,你叫我余主任就是见外,我小了你好几岁,为什么不叫我穗媛?”
“好好,穗媛主任,我们也考虑你在州里,鞭长莫及,还不管公安交通这块,我们不想给你添麻烦,前面那5000万就让你很受累了。”
“莫老师,君天是我拉到西南省来的,我已在心中发誓,今后我不管在哪里,君天的事我都要管到底。现在发生这么大的意外,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哎,这事既然发生了,我们就应该正确面对,对死者家属作相应的补偿。可正当我和坤勇商量这件事该怎么处理的时候,有一大帮人冲到厂里来,有哭的,有闹的,还有的围着我和王坤勇破口大骂,有几人还动起了手……”
余穗媛也知道死者为大,死者家属哭哭闹闹也很正常,但她也清楚现在岭岳县农村民族成分复杂,信仰不一,而且村里闲人多,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借机组成“丧闹团”,把事情闹大,给政府和社会施加压力,然后逼迫对方赔更多的钱。现在,她还不敢确定君天公司这起事件里有没有“丧闹团”在作祟,就问:
“那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还真想不到史东明这次帮了大忙,他一看情况不对,就到村子里发动了一大帮子人过来,拦住那些闹事的人,说有问题坐下来解决,不能用暴力搞打砸抢。我和坤勇被围的时候,就是他把我救出来的……”
“那王坤勇呢?他一直没接我的电话。”
“他说自己是厂长,坚持不走,说要和他们坐下来谈判,身上挨了他们好几下呢。”
“那你们报警了吗?”
“报了,警察也过来了,现在现场秩序好了点,可那帮人不依不饶,还搬来花圈什么的,说要在厂里设灵堂。”
放下电话后,余穗媛开始了思索。虽然工厂交通伤亡事故不是她这个扶贫办主任要管的事,但是,自己作为君天项目的招引人,已经下定决心要为君天服务到底,可面对这次意外事故,自己要干些什么好呢?
她坐在床上捱到天亮,然后,稍作梳洗,就安排车辆直奔岭岳县而去。
路上,她拨通了陈大可的电话:
“大可乡长,你在君天鸡排公司现场吗?”
“是啊,我昨晚和乡里的一帮人一直在这里,哎,说起来还真惨,那个学生孩子家里有三个姐姐,他是独子,他这么一去,她的父母亲现在昏倒在厂里,说要和儿子一起去了算了,我已经安排卫生院的人过来了……还有那个驾驶员师傅,老婆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上面还有四个老人,他这么一走,这家也不像一个家了,哎。”
余穗媛听着,心里也是感到一阵心疼,虽然死的不是她的亲人,但她十分理解死者家属此刻的心情。她微微叹息了一声,说:
“人生有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谁也不想发生什么意外,但既然出现了意外,我们大家都要正确面对,不要再让这意外扩大化。现在死者家属有提什么要求了吗?”
“没有,大部分都还在哭哭啼啼,现在我让乡里的干部给他们准备了吃的和喝的,确保他们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你做得很对,现在家属情绪稳定最重要。还有,县里领导那边有指示了吗?”
“于青松副书记刚才打电话过来,传达了卓如海书记的指示,卓书记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件事摁下去。”
余穗媛知道岭岳县的组织部长于青松不久前被提拔为县委副书记,分管政法和维稳工作,她对这个人印象不错,而且两个人还一起到了跃州,就营商环境的问题,向君天公司高层做了保证。但是,刚才她对卓如海要不惜一切代价处理这件事,不禁有了担忧。她接着问:
“这如海书记的不惜代价是怎么一个意思?”
“这大家都懂的,应该是叫我们向厂方施加压力,多拿一些钱出来摆平这件事吧。”
余穗媛一听急了,虽然意外已经发生,死者家属也值得同情,但事件的处理必须要依法合理,如果政府这边一开始就想着让企业砸钱摆平这件事,那死者家属有可能就会漫天要价,从而让这件事处理起来就更有难度。于是,他对陈大可说:
“大可乡长,我觉得这件事的处理还是要依法合理,从这件事来看,你说君天公司有很大的责任吗,我看没有,他们主观上也根本想不到交通事故的发生,所以,我们政府一上来就逼着他们拿很多钱出来的话,我觉得有点不妥。”
“余县长,那您说该怎么办?”
“我觉得这件事的处理需要一个过程,你应该先把局面把控住,好好安抚家属情绪,然后再慢慢沟通……”
“余县长,这真的还有些难啊,还有几个什么死者表哥表弟的,叫嚷着要厂里给他们还人呢。”
“哦,对了,你们乡里还要注意把过来的死者家属排摸一下,注意有没有人借机搞丧闹。”
余穗媛到了祝林乡后,没有直接到君天项目现场,而是先来到乡政府,不一会,得知她过来消息的陈大可,也从君天项目现场回到了乡政府,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岭岳县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于青松。
余穗媛也顾不上和他们寒暄,就问陈大可处理这件事的进展情况。陈大可说:
“现在我们经过初步登记,那个学生死者家属来了130余人,驾驶员死者家属大概80来人,我们已经把他们分别安排到厂里的两个会议室,并给他们安排了后勤服务。”
“他们的情绪怎么样?”
于青松问道,他也是刚从县里赶过来,还没到现场。
“死者的直系亲属都在哭哭啼啼,没怎么多说,倒是另外死者同村的亲戚什么的,在那里瞎起哄,说要厂里赔个倾家荡产。”
“那厂里的情况呢?”
“从昨天开始,厂里就停工了,君天西南省分公司的经理兼厂长王坤勇一直在现场陪着家属,虽然他挨了死者家属的几下子,但他很沉着,说自己会代表君天把这件事处理好。”
余穗媛看了于青松一眼,问道:
“青松书记,这件事你看怎么处理好?”
“余主任,我刚才从县里出来,如海书记说让我要把这件事不惜代价尽快压下去……”
“怎么个不惜代价法呢?如果你让警察把死者家属驱散,这人命关天的,你这么做于情于理于法都说不过去,你的良心肯定也过不去。如果现在你让君天拿出几百万,这也不对,这死者家属的具体要求是什么,你都还不清楚,可能你觉得拿得多就可以摆平,那他们有可能就会要得更多,而且这钱也不会全到死者家属手里……”
“此话怎讲?”
于青松和陈大可差不多异口同声地问道。
余穗媛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稍作停顿,语气有点沉重地说:
“我在跃州那边挂职一年,也曾跟在吴皓然副区长身边处理过几起伤亡事故,一开始的时候,死者家属也是一大帮人过来,开始哭哭啼啼,后来就有人出来和政府方面讨价还价,给出事的企业施加压力,以获取更多的补偿。有一次,我问那边劳动局的一个老同志,他很有经验,他说看似家属来的很多,其实大部分是‘丧闹’,事故处理好以后,他们要按比例拿分成。
“当时,我也是颇感诧异,不相信会有人去吃这口脏饭,可那个老同志告诉我,他经手处理过好多起企业员工伤亡事故,有自称几个死者亲属的总是似曾相识,他便什么都明白了。后来,我也跟踪了一起江南省籍员工工伤死亡案件的处理,事后匿名联系了死者的直系亲属,果然,他们告诉我,自己孩子的赔偿金只拿到一半左右,还有一半,都被那些过来帮忙和政府企业交涉的所谓老乡拿走了……”
陈大可听到此处,猛地一拍大腿,大声说:
“对啊,我也觉得这么一大帮子人中,有几个家伙看似叫得特别凶,其实神色里没有一点悲伤的样子,我看这些人八成是‘丧闹’。”
于青松为人颇为正直,他听余穗媛和陈大可这么一说,心里也对卓如海的指示有点看不准,于是问道:
“穗媛主任,那按你的意思,这是该怎么处理为好?”
“我认为这事必须要依法处理,这样大家都会心服口服。我看是不是这样,首先让大可乡长出面,向死者家属承诺政府会确保他们的利益,然后正告那些非直系亲属,让他们的言行举止必须在法律的范围内;其次,因为这次是交通事故,我们马上让保险公司介入,测算死者理赔金额;第三,我们再和君天公司方面做个沟通,看看他们能否在经济或者劳动用工方面再给死者家属一个照顾,按照我对君天公司的一贯认知,他们会有一个妥善的安排;最后,我们政府方面也做个了解,如果死者家属确因亲人死亡,而造成家庭生活困难的,要及时把他们纳入低保。青松书记,你看这样的方案可以吗?”
于青松还没答话,陈大可却抢着说:
“余县长,想不到您这次到跃州一年的挂职,真是胜读十年书啊,你这四条都很在理,我马上去落实。”
说罢,他就准备起身到君天项目的项目的现场,可是于青松却挥挥手,说:
“大可,你先等等,我这里还有两条。这第一条,那些非死者直系亲属,有‘丧闹’嫌疑的人员,一律先让他们走人,乡里力量不够的话,我已经带了公安过来,让他们协助你,我们要确保死者补偿金必须全额交给死者直系亲属;这第二条,劝退那些‘丧闹’嫌疑人员后,你们另找一个地方临时接待死者直系亲属,我的意思最好把这个接待地点放到乡政府,这样,君天的厂子里就清爽了,他们也就可以及时复工,他们对我们县里扶贫攻坚贡献很大,我们必须要服务好。”
余穗媛听了眼睛不禁一亮,忍不住多看了于青松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