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苏云棠站在太医院新辟的草药圃前,指尖抚过一株品相极佳的紫苏。叶片上的雨珠滚落在她月白裙裾上,洇开的水痕像极了萧明衍昨夜在她绢帕上留下的墨点——那时他正握着她的手,在《弈世策》扉页题字,笔尖一抖,便落了个“衍”字的尾笔。
“娘娘当心!”李柱的惊呼划破雨幕。
苏云棠本能地旋身,袖中银针己握在掌心。一支淬了蓝汪汪毒汁的短箭擦着她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杜仲树,箭尾的黑色羽毛上绣着细小的骷髅头——是世族豢养的“墨羽”杀手。
“退下。”她按住欲冲上前的少年,目光扫过雨幕中的竹林。竹叶上的水珠忽然有节奏地滴落,像极了棋谱中“梅花五”的落子顺序。她心中一动,指尖在腰间药囊上轻叩三下——那是与萧明衍约定的“敌暗我明”信号。
“来都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她轻轻拂开被雨丝打湿的鬓发,声音里带着几分医者特有的温润,“本宫新制的‘驱毒散’正好缺一味人血,阁下可愿割爱?”
竹林深处传来衣袂轻响,三道黑影如夜枭般扑来。苏云棠足尖点地后退,腰间药囊突然绽开,数十枚裹着药粉的银针如梨花纷飞——那是她改良的“醉仙散”,以曼陀罗花为主药,见血封喉却能保尸首完整。
“留活口。”萧明衍的声音从竹梢传来,他踏着一片竹叶翩然落地,玄色大氅下摆沾着星点泥痕,却无损他眼中寒星般的杀意,“墨羽的人,本宫要亲自审问。”
苏云棠挑眉,指尖却在他袖口轻轻一捏——那是提醒他袖口的毒针机关尚未关闭。他会意,不动声色地将手藏入袖中,却在擦过她身侧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方才那支箭,离你的咽喉只有三寸。”
“所以呢?”她侧头看他,见他睫毛上凝着雨珠,像缀了串碎钻,“太子殿下是要给本宫配个铁甲护卫,还是亲自当这枚‘挡箭牌’?”
他忽然轻笑,抬手替她拂去肩头的竹叶:“挡箭牌?孤更想做你的‘药引’——比如现在,”他指尖划过她腰间的金针囊,“用本宫的血,引这些老鼠出洞。”
话音未落,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她推至身后。一枚透骨钉擦着她发梢飞过,钉入杜仲树干,尾部缠着的细麻线上赫然系着半片玉佩——是京城世族陆家的暗记。
“陆家……”苏云棠指尖微动,银针己扣在掌心,“当年抄我苏家时,陆家主母手上戴的正是这对玉佩。”
萧明衍眼神一冷,袖中玄铁剑出鞘三寸,寒芒映得雨珠都成了冰碴:“活要见人,死要见骨——尤其是陆家那老匹夫。”他忽然转身,用只有她能看见的角度,冲她眨了眨眼,“不过在此之前,孤要先看看,我的仙子如何用青囊收暗箭。”
她无奈摇头,指尖却在他后背轻轻一按——那是“风门穴”,能提振精神。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在掌心轻轻一捏,像安抚炸毛的猫儿。
雨势渐急,苏云棠解下药囊抛给李柱:“去煎三碗‘避瘟汤’,要浓。”转身时,瞥见萧明衍的玄色大氅己被雨水浸透,贴在背上显出利落的肩线,忽然想起昨夜替他艾灸时,指尖触到的那道陈年箭伤。
“接着!”她抛出随身携带的油纸伞,伞面绘着她新创的《本草图谱》,“别淋病了,还要替本宫审犯人呢。”
他接住伞,却没有撑开,反而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油纸伞骨硌得她生疼,却听见他在头顶轻笑:“共撑一把伞,才好演这出‘夫妻情深’——你瞧,陆家的老狐狸们,己经坐不住了。”
她抬眼望去,透过雨帘,见远处的竹影里果然有几簇衣角晃动。指尖悄悄掐了下他腰侧的“带脉穴”,换来他闷哼一声,却将她搂得更紧:“怎么,心疼了?”
“心疼你的演技。”她冷笑,趁他不备,将一枚“定痛散”药丸塞进他嘴里,“省点力气,等下还要装病引蛇出洞——记住,要咳得像真肺病一样。”
他挑眉咽下药丸,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尖掐住她手腕的力道却分毫不减:“孤这演技,足以骗得过陆家那几个老东西吧?”他咳得双颊泛红,眼底却掠过一丝狡黠,“不过若要逼真……”
“你想做什么?”她警惕地看着他忽然凑近的脸。
“自然是——”他忽然低头,在她额角轻轻一吻,“演足夫妻情分。”
苏云棠浑身一僵,耳尖瞬间烧得通红。却在这时,竹林深处传来弓弦轻响。她本能地推开他,银针己破空而出,精准射中那名弓箭手的手腕。箭矢偏斜,擦着萧明衍耳畔飞过,钉入旁边的药柜,震得《千金方》哗啦啦掉落。
“放肆!”萧明衍怒喝一声,袖中剑如毒蛇出洞,瞬间划破三名刺客咽喉。他转身时,衣摆带起的劲风卷落苏云棠发间的玉簪,墨发如瀑倾泻,他忽然伸手替她绾起,指尖掠过她耳垂时,轻声道:“吓到了?”
“我何时怕过?”她别过脸,却在看见他袖口渗出的血迹时,瞳孔骤缩,“你受伤了?”
“小伤。”他按住她欲掀他衣袖的手,“先处理这些刺客——陆家的死士,该知道些有趣的秘密。”
苏云棠咬牙,从药囊里取出金疮药替他敷上。指尖触到他小臂上的旧疤时,忽然想起三年前他替她挡下的那道刀伤,当时他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小伤”,却在深夜疼得攥碎了床头雕花。
“回去再跟你算账。”她低声道,替他系紧袖口时,故意拽得紧了些,“下次再敢以身犯险,本宫就用银针封了你的‘哑门穴’,让你说不出话。”
他轻笑,尾指勾住她掌心的薄茧轻轻摇晃:“遵命,我的医仙娘娘——不过在此之前,”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棋谱,“你瞧这‘龙门三劫’的解法,是不是与江南漕运的布防图有些相似?”
她一愣,接过棋谱展开。棋子落子处用朱砂圈出,竟与她近日绘制的疫病分布图重合。漕运节点、粮仓位置、世族私兵部署……一一对应着棋盘上的“劫争”之处。
“你是说……”她指尖划过“天元”位置的红点,“陆家想借漕运封锁,困死我们的流民大营?”
“不止陆家。”他指尖敲了敲棋盘右上角,那里用蝇头小楷写着“景和二十年”,“当年先太子谋反,用的正是这招‘龙门三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苏云棠浑身一震,忽然想起枯井中发现的那卷兵书,上面用朱砂批注着相同的棋型。她抬头看他,见他眼中映着棋谱上的血字,忽然明白,他早己布下天罗地网,只等这些世族老狐狸自己跳进来。
“所以你故意装病,引他们出手?”她将棋谱收入袖中,“连我都瞒着?”
“不是瞒,是想让你安心治疫。”他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这些脏事,本该由孤来做——就像这盘棋,你执白子救苍生,孤执黑子屠豺狼。”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按在药柜上。陈旧的木香混着他身上的冷香,让她想起东宫那夜,他也是这样将她护在身后,用剑尖挑开刺客的咽喉。
“以后不许再瞒着我。”她仰头看他,雨水顺着他下颌滴落,砸在她手背上,“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我们都该同执一子。”
他眼神一暗,忽然伸手托住她的后脑,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雨水的凉意,却又像火般灼烧着她的神经。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远处的惊雷,竟像是天地都在为这场博弈喝彩。
“好。”他轻声道,额头抵着她的,“从今日起,你我共执一子,不落单局。”
雨幕中,李柱捧着药碗踉跄跑来,却在看见两人时猛地转身:“属下什么都没看见!”少年的耳尖红得比药碗里的汤色还鲜艳。
苏云棠慌忙推开萧明衍,却见他嘴角噙着笑,指尖轻轻擦过她唇畔:“药汁沾到嘴上了——看来,孤的‘病弱太子’人设,需要更逼真些。”
她瞪他一眼,却在接过药碗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下次再这样……本宫就用‘麻沸散’让你睡上三日三夜。”
他挑眉,尾指勾住她腰带轻轻一拽:“求之不得——这样就能独占你的照顾了。”
药圃外,被点了哑穴的刺客正瞪着眼睛看着这幕,眼中满是震骇。苏云棠瞥了他们一眼,忽然从药囊里取出几粒药丸,塞进刺客口中:“放心,只是让你们睡上半个时辰——等你们醒来,就会看见,这江南的天,该换换新颜色了。”
萧明衍揽着她的肩望向雨幕,远处的流民大营升起袅袅炊烟,与太医院的药香交织在一起,竟像是人间最安稳的烟火。他忽然想起她曾说过的“云衍堂”,此刻忽然觉得,这天下棋局,终有一日会在他们手中,落出最圆满的“双活”。
“明衍,”她忽然指着药圃里新栽的艾草,“等这次的事了结,我们去采些艾草吧,我想给你做个新的香包。”
他低头看她,见她眼中映着跳动的烛火,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睫毛,他轻声道:“好——要绣上玄鸟和药杵,让全天下都知道,太子的软肋,是个会扎针的医仙。”
雨声渐密,却掩不住药圃里的细语轻笑。而在他们脚下,棋谱与兵策正在泥土里悄悄生长,终将在某个惊雷炸响的夜晚,开出最惊心动魄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