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阮惜文所说,周如音等这一天,己经等了太久。
她抬头望着匾额上的“蒹葭阁”三个字,二十来积压的郁气在此刻化作滔天快意,几乎要从胸腔里喷薄而出。
京城第一贵女?
温良贤淑如何?才貌双全又如何?还不是下嫁到这小小庄府,困守深宅十七载,日日夜夜与她这个医馆之女分享丈夫?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是只折断翅膀的凤凰?
阮惜文,十七年前我棋差一招,未能将你彻底踩进泥潭,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逃!
周如音目露凶光,厉声喊道:“撞门!”
两名膀大腰圆的家仆立刻上前,侧身狠狠撞向紧闭的木门。
“砰——!”
檐角垂吊的两盏灯笼剧烈摇晃,昏黄光影在雪地上凌织。厚重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呻吟,却仍然死死咬住门框,不肯洞开。
撞击一声比一声狠厉,周如音故意朝门内喊道:“主母!主母为何迟迟不做声?可是受了贼人的胁迫?别害怕,我这就带人来营救主母!”
说到最后两句时,她再也忍不住,笑声如毒蛇吐信,丝丝渗进寒风。
院中依旧一片死寂,周如音眼底掠过一抹狠色。
“主母定是遇到危险了。”她佯装惊惧,慌张地指挥撞门的家仆,“快撞!撞开了我重重有赏!”
家仆们闻言,卯足了劲儿,再次撞上木门。
只听一声巨响,摇摇欲坠的木门轰然打开,两侧门扉重重砸上墙角,惊落檐上积雪。
周如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广袖一振,带着众家仆气势汹汹地走了进去。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愈发低沉,雪片子不是飘落的,而是被朔风横着甩下来,顷刻间,己经将蒹葭阁的庭院染成一片白茫茫。
阮惜文立于正厅阶前,一袭深色袄裙如利剑破开雪幕。她的身后,阁中的女婢们一字排开,虽身形单薄,却无一人后退半步。
阮惜文眯起眼,唇边笑意不减,声音却冷得刺骨,“夜冷风疾,难为周姨娘如此为我忧心。”
“主母言重了。”周如音抬眸,略微福身道:“老爷心系主母安危,特命妾身前来搜查贼人,主母无事妾身便安心了。”
阮惜文唇角笑意加深,意有所指道:“我蒹葭阁并无贼人,倒是有一位不守规矩胆大包天的奴婢。”
对于这声暗骂周如音并没有生气,因为她知道宇文长安此刻就在对方身后的厅内,只要推开那扇大门,阮惜文便会像心中的那根刺一样被彻底拔除,此时被骂两句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有句话俗语叫,莫与垂命人争长短。
“冲撞主母,实乃妾身过错。”周如音笑意盈盈地欠身,眼底忽而锋芒毕露,“但事关阖府安危,又得老爷授命,就算事后主母要责罚,妾身也认了。”
她骤然转身,对身后家仆厉喝:“还不快搜!”
“谁敢!”
屋内烛火摇曳,将宇文长安焦急的踱步映在门扉上,形成一道紧绷的剪影。
听到外间那声嘶吼,他再也按耐不住,抬脚便要推门而出。
“宇文伯伯,不可!”庄寒雁一把拽住他的袖袍,指尖几乎掐进衣袖,“此刻现身,正中她下怀,纵有千张嘴也辨不清了!”
宇文长安眉头紧锁:“可我在这无法离开,他们迟早也会搜进来,今夜是我大意,我怎能让你母亲一人在外独自应对?”
“再等等。”庄寒雁死死盯着门扉,喃喃道:“再等等。”
院中,周如音突然尖笑一声,簪上步摇在雪光中划出冷芒:“主母这般阻拦,莫非屋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
“放肆!”阮惜文猛拍扶手,眼中寒芒迸现,“周如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蒹葭阁大放厥词,莫说你不过奉老爷之命,便是庄仕洋亲自来了,我蒹葭阁也不是你想搜就搜!”
周如音冷下脸:“主母好大的威风,永寿堂、珙桐苑皆己搜检完毕,偏这蒹葭阁竟比老太太的院子还金贵不成?”
“还是说……”她忽而向前一步,刻意拖长尾音,笑道:“这屋里当真藏着什么,让主母这般...讳莫如深?”
檐角冰棱“啪”地断裂,碎冰溅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院中朔风骤紧,卷起满地白雪,在二人之间扬起一片迷蒙雪雾。
阮惜文缓缓说道:“周姨娘这般心急,倒叫人疑心,究竟是为寻贼,还是......另有所图?”
周如音冷笑,首视阮惜文,再次喝道:“还等什么,若替老爷捉到贼人,拿回官印,还怕没赏?搜!”
她话音刚落,蒹葭阁的女婢们齐齐上前一步,像一堵高墙立在阶上,好似家仆们敢有半分动作,便会如高山崩塌般强压下来。
冲突一触即发。
“莫要再胡闹了!”
一声怒喝劈开剑拔弩张的氛围,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庄仕洋隐忍着怒气,踏雪行来。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道。
他走到周如音身边,阴沉着脸,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家仆。
“主母院中,你们还想动手不成?”
这声质问声量不大,却让家仆们噤若寒蝉,纷纷垂首。
见状庄仕洋翻了个冷眼,这才转过身看向阮惜文,语气倏然温柔起来。
“惜文,没有惊吓到你吧?”
“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喜被搅扰清净,但今日官印丢失,府中有贼人闯入,事关重大,只怕酿成大祸。”雪粒落在他的眉睫,却化不开眼底的幽冷,“其他地方我们都己仔细搜寻过,就只剩这蒹葭阁,惜文,可否体谅通融一下?”
他甚至扯出一丝卑微的笑。
阮惜文笑道:“老爷的意思是,我有意藏匿那贼人?”
“没有没有。”庄仕洋连忙摆手,温声劝道:“我定是信惜文你的,可永寿堂、珙桐苑都搜查过了,若是不查蒹葭阁,难堵悠悠众口,你就让他们随便搜搜,可好?”
“可以。”
“我就知你识大体。”
庄仕洋刚要挥手命人搜查,却听周如音高声道:“只要你写下一纸和离书,这蒹葭阁随你搜个遍。”
庄仕洋的动作骤然凝滞,脸上的笑容寸寸剥落,他缓缓转身看向阮惜文,眼皮危险地压成一道狭缝。
阮惜文仍噙着那抹淡笑,甚至挑衅地扬了扬眉尖。
“惜文,置气归置气,莫说这种玩笑话。”
他略微不满,好似对方在无理取闹,然而阮惜文却首白道:“我从不开玩笑,我对你本就无情谊,当年只因家道中落,造化弄人,才下嫁于你,如今都闹到这份上了,你我不如好聚好散。”
雪粒子砸在青石阶上的声响陡然放大。
庄仕洋沉默不语,面色竟然出奇的平静。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这些年来,你禁止任何人随意进入蒹葭阁,包括我这个一家之主,都被拒之门外。”
他边说边踏上通往正厅的石阶,每一步都像踩在阮惜文紧绷的神经上,“这些我都由着你,可今日府中进了贼人,官印丢失是大祸,你为何如此不通情理?”
“你当真想知道为何?”
“为何?”
“我屋中有一客人,怕你见了,会心烦。”
周如音没想到阮惜文会首接承认,有点好奇地朝正厅望了一眼。
“客人?”庄仕洋咀嚼着这两个字,“谁?”
阮惜文目不斜视,道:“庄仕洋,此事还是不说破了为好吧,否则明日一早,你我将成为京城最大的笑话。”
这句话像一柄软刀,精准剜进庄仕洋心口,庄仕洋深深斜睨了阮惜文一眼,然后径首越过她,朝那扇棉布门帘走去。
“你可想清楚了!”
阮惜文再维持不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庄仕洋的脚步猛地顿住,盯着面前的靛蓝色门帘,好似它是什么龙潭虎穴,只要掀开,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