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晨雾还未散尽,周木森的斧头己砍断挡路的野藤。汪大同跟着师父踏入古木参天的林地,脚下的腐叶层传来潮湿的气息,偶尔可见断木上的年轮,像大地写下的诗篇。
"选木如选人,要看骨相。" 师父的斧头轻点一棵百年银杏,树皮上的疤痕竟与他额角的刀疤相似,"这棵树十年前遭雷劈,却在伤口处长出了更坚韧的木芯,正适合做古琴的面板。"
汪大同蹲下细看,发现雷劈处的木质密度极高,年轮异常紧密,正是现代木材学中的 "应力木"。他忽然想起李府的拔步床,若用这种木材做承重柱,可保百年不开裂。
"记住,最好的木料往往长在绝境。" 周木森忽然指向悬崖边的老松,树根在岩石缝隙中盘曲如榫卯,"匠人要学会向自然讨教,而不是等着木材自己长成合用的样子。"
下山时,师徒俩抬着半棵银杏木,树干上的雷劈疤痕在阳光下泛着金红。汪大同忽然看见,疤痕的形状竟与木心堂匾额上剥落的 "心" 字相似,仿佛天地早己写下的隐喻。
回到作坊,汪大同开始尝试用现代干燥法处理木材:在库房角落搭建简易的烘房,用炭火烧出稳定的温度,同时放置吸湿的生石灰。他在墙上画下温湿度变化图,发现这样处理的木材,开裂率比传统阴干降低了三成。
"你在搞什么名堂?" 周木森的墨斗线突然甩来,却在看见墙上的图表时顿住。汪大同急忙解释:"师父,木材开裂是因为含水率不均,控制温度和湿度就能让它慢慢 ' 脱水 ',就像人慢慢适应新环境。"
老匠人盯着图表,刀疤下的眼睛渐渐亮起:"当年你师娘病重时,我曾想过用温火烤木料给她做暖床,却怕伤了木性。" 他忽然转身,从怀里掏出半块残缺的玉佩,"这是你师娘的嫁妆,上面的纹路... 竟与你画的含水率曲线相似。"
汪大同心中一动,忽然明白,师父严厉的外表下,藏着未愈合的伤口。他接过玉佩,发现残缺处竟能与自己在李府妆匣暗格刻的木樨花拼成完整图案 —— 原来,师娘的闺名,就叫 "木樨"。
深秋的重阳节,木心堂接到了第一份官宦人家的订单:为长安府尹打造一套 "山水屏风",要求在十二扇屏风中展现大楚的名山大川,且每扇屏风都能独立拆装,便于运输。
汪大同主动请缨设计榫卯结构,他借鉴现代折叠家具的原理,发明了 "蝴蝶榫":形似蝴蝶的穿带榫,既能固定屏风,又能在需要时轻松拆解。当第一扇 "终南山屏" 完成,险峻的山势通过深浅不一的浮雕展现,蝴蝶榫的位置恰好是山间的云雾,浑然天成。
"妙哉!" 府尹大人当场拍板,定金比寻常订单多出三倍,"听闻木心堂有位能与木材对话的小师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庆功宴上,周木森罕见地喝了两杯桂花酒,忽然对汪大同说:"明日起,你可以用库房的紫檀木了。记住,好木料如君子,不可轻慢。"
夜深人静时,汪大同摸着新领的紫檀刨刀,忽然听见作坊角落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悄悄望去,只见李小姐的丫鬟正将一个锦盒放在师父门前,盒盖上,半朵木樨花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这一晚,汪大同在《鲁班经》残页新增的 "现代篇" 里写下:"木材的生命,在匠人手中延续;匠人的生命,在木材中永恒。当刨花落在师父的刀疤上,我终于明白,每一道伤痕,都是时光的榫卯。"
窗外,大师兄正在给新做好的蝴蝶榫上蜡,木樨香混着紫檀味,悄悄漫过了整个木心堂。汪大同知道,属于他的木匠之路,才刚刚开始 —— 从学徒到初级木匠,他跨越的不仅是技艺的门槛,更是与这个世界的和解,与自己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