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堂的库房带着经年的木香,铜锁打开时惊飞了梁上的燕巢。汪大同跟着师父踏入,眼前的景象让他屏住呼吸:整面墙的格架上,整齐码放着金丝楠木、紫檀、黄花梨,每块木料都贴着标签,标注着产地、树龄、纹理走向,甚至还有周木森亲手画的木纹图。
"金丝楠木性稳,宜做承重大件;紫檀坚硬,适合雕刻细活。" 师父的手指划过一块带水波纹的楠木板,刀疤在幽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当年你师娘最喜这水波纹,说像极了江南的春潮。"
汪大同默默记下,目光落在角落的樟木箱上,箱盖刻着半朵木樨花 —— 那是大师兄说的,师娘留下的唯一遗物。他忽然想起李小姐的妆匣设计,或许可以在暗格处刻上同样的花纹,让两种木樨香在时光中重逢。
接下来的半个月,汪大同跟着师父学习 "观木十二法":望其纹、叩其声、辨其味、感其温。他发现,古代匠人的经验之谈与现代木材学竟有许多暗合之处,比如 "叩之如钟者,木质必坚",正是声波在木材中传播速度的体现。
当他第一次独立画出拔步床的榫卯分解图,用现代工程制图的标准标注出每个部件的尺寸和承重系数,周木森的墨斗终于轻轻落在他肩头:"明日开始,跟着大师兄学开榫。"
开榫房的地上铺满了细沙,大师兄陈木青正用曲尺在木板上画榫头:"燕尾榫讲究 ' 乍大勿小 ',榫头要比卯眼宽一分,敲合时才严丝合缝。" 他忽然抬头,眼中带着狡黠,"不过你上次改良的斜角榫,倒可以试试用在罗汉床的束腰处。"
汪大同握着鲁班锁,忽然想起现代益智玩具的结构,试着将六根木条换成不同的榫卯组合,竟拼出了一个能开合的机关盒。大师兄惊叹不己,悄悄将这个设计记在袖口的羊皮纸上 —— 他不知道,这个小小的机关,日后会成为木心堂的独门绝技。
李府的拔步床即将完工时,汪大同迎来了第一次正式考核:独立制作一扇缠枝纹窗棂。他特意选用了黄杨木的朝阳面,在窗格交汇处设计了隐形的三角榫,既能承重又不破坏美观。当窗棂装上时,阳光透过镂空的花纹,在地上投出流动的光影,竟与《江上月夜图》中的水波异曲同工。
"小师傅好手艺。" 李小姐的贴身丫鬟送来锦盒,里面是一套刻着木樨花的木工量具,"我家小姐说,这是用当年老木匠留下的黄杨木做的,比寻常量具轻三分。"
汪大同摸着量具上的花纹,忽然明白这是李小姐的回礼 —— 她定是看出了木心堂与木樨花的渊源。他忽然想起库房里的樟木箱,想起师父从未说出口的思念,终于下定决心,在给李小姐的妆匣暗格里,刻下了半朵木樨花,与樟木箱上的那半朵,刚好拼成完整的花形。
深秋的第一个雾天,木心堂迎来了不速之客:城南 "巧匠阁" 的二掌柜,带着一张开裂的酸枝木八仙桌,当众讥讽周木森的手艺。汪大同注意到,桌腿的榫卯处竟用了胶水粘合,根本不是传统的无胶拼接。
"木心堂从不用胶。" 周木森的墨斗线突然绷首,刀疤下的眼睛眯成细线,"小同,把桌子拆开,让大家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榫卯。"
汪大同深吸一口气,握住鲁班锁般的桌腿,轻轻一旋一拉,整桌竟在众人惊呼声中分解成十三块木料,榫卯处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胶痕。他指着开裂的榫头:"这是用了 ' 透榫 ' 却没做 ' 燕尾收分 ',受力不均自然开裂。" 说着,随手用边角料做了个改良的半榫,敲合时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如同玉石相击。
巧匠阁的二掌柜脸色铁青,甩袖而去。周木森看着满地的木料,忽然对汪大同说:"明日随我去山上选木,你该学学如何与百年老木对话了。"
暮色中,汪大同摸着量具上的木樨花,想起李小姐临别的眼神 —— 那是第一次有人用平等的目光看待他这个小学徒。窗外,大师兄正在教新来的小徒弟磨刨刀,火光映着他手腕的刺青,忽然觉得,这个充满木香的世界,正在他的墨线与锤斧下,渐渐展开新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