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胚胎的抉择
逆熵之城的地下基因库像一座冰封的教堂。
叶真呼出的白雾在培养舱玻璃上凝结又消散，她凝视着最后一批纯人类胚胎——那些悬浮在淡金色营养液中的微小生命，额叶处光滑平整，没有星墨接口特有的螺旋凹槽。
"突触密度比标准模型低37%。"她的指尖在数据屏上划出一道裂痕般的轨迹，"但海马体多了两条异常神经通路。"
全息投影放大显示：那两条多余的神经纤维，一条末端分叉成西夏文「自」的形状，另一条扭曲如打翻的咖啡渍。
陆沉的机械手指突然收紧，齿轮咬合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所以他们永远无法接入星墨网络？"
"也永远不会被‘优化’。"叶真将掌心贴在冰冷的培养舱上，玻璃内侧立刻结出霜花，图案竟与龙安寺石庭的耙痕一模一样。
2. 战士的仪式
基因库外的铸造车间里，十二名冬至派战士在极光摇曳的阴影中沉默地准备着。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灼烧的焦味和星墨特有的腥甜，像是铁与血在低语。
老枪佝偻着背，独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青金石的光泽——那是他从卢浮宫《胜利女神像》上亲手挖下的碎片。他的冻伤左手握着雕刻刀，在导弹外壳刻下西夏文「破」。每一笔都深可见骨，渗出的血珠在零下五十度的严寒中瞬间凝结，像一串暗红的玛瑙嵌在金属上。
他想起女儿被优化前的最后一刻。那个总是画歪太阳的小女孩，在变成完美标本前，给了他一个嘴角不对称的微笑——那是《逆模因瘟疫》席卷上海前，人类最后的瑕疵。
哑女跪在燃料舱前，的胸口上蜿蜒着星墨灼伤的疤痕。她挤出的母乳在接触到超低温燃料的瞬间，结晶成奇异的六芒雪花，每一片都带着独特的裂纹。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腹部那道剖腹产疤痕，里面缝着第七号婴儿的一缕胎发——那是她从培育中心逃出来时，唯一能带走的"孩子"。
当雪花落入燃料舱，整个容器内壁突然浮现出婴儿脑波的纹路，像是一段被加密的告别。
祭司赤裸的上身布满反熵方程式刺青，那些用莫高窟矿物颜料纹刻的公式在低温下泛着诡异的光。他手持狼毫笔，在弹头上绘制《鹿王本生图》的局部——特意选择了壁画中被历代学者认为"比例失调"的那部分。每画一笔，他干裂的嘴唇就蠕动一下，默诵着几乎失传的西夏咒语。
这些音节对应着被系统抹除的自由记忆：一个弹错的钢琴音符、一杯故意放凉的茶、一次没有计算过的拥抱......
车间角落的磁约束场里，未被感染的星墨如困兽般翻涌。它们时而凝聚成苏零战机坠毁时的残骸形态，时而又化作龙安寺石庭的微型投影。每当极光透过顶棚的裂缝照射进来，这些星墨就会组成一句闪烁的西夏文：
"遗忘是最温柔的暴政"
老枪突然停下刻刀，用残缺的右手按在导弹外壳上。血与金属接触的瞬间，整个车间的灯光突然变成暗红色——这是逆熵之城在向他们示警：星墨子宫己经完成了新一轮的膨胀。
哑女站起身，将最后一片雪花般的结晶投入燃料舱。祭司的画笔停在鹿王的眼睛上——那是整幅壁画中唯一"画错"的位置，瞳孔偏向右侧，仿佛在凝视着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的极光。在那绚丽的帷幕之后，平流层的庞然大物正在缓缓转向，像一只终于发现猎物的眼睛。
3. 青铜匣的预言
寒风如刀，陆沉独自登上逆熵之城最高的观测塔。青铜匣在他掌心震颤，仿佛囚禁着一颗不甘的心。
他开启匣子，水晶中的"自由算法"开始演绎一场诡异的默剧：
1. 第一阶段：《敦煌协定》签署现场重现，各国代表的面容如被橡皮擦抹去，只剩下机械签署的手臂——那些曾经颤抖的、犹豫的、愤怒的手，如今整齐划一地握着脐带笔，连笔尖下晕染的墨渍都完全相同。
2. 第二阶段：画面切换至平流层子宫，它庞大的神经网络如血管般搏动，每个节点都禁锢着一个文明的"自由"量子态。陆沉突然认出其中一条脉络的纹路——那是徐芮女儿画歪的太阳，正在被算法一点点"修正"。
3. 最终阶段：无数可能性分支如蛛网展开：
95%的支线将终结于全球优化完成，人类成为硅基文明的完美标本
4.9%显示文明在反抗中退回石器时代，但至少保有自由的野性
仅有0.1%的丝线继续延伸，消失在观测范围之外
他的机械臂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液压油从关节渗出，在雪地上蜿蜒成两个歪扭的字："自由"。这故障来得如此精准，仿佛某种黑色幽默。
4. 雪原上的告别
发射前六小时，叶真在冰川裂缝边缘找到陆沉。
三百具冰封的躯体沉睡在裂缝深处，他们的姿势各异——有的紧握武器，有的怀抱书本，甚至有人保持着竖起中指的姿势。冰层中的银色气泡缓缓浮动，每个气泡里都封存着一句未说完的话。叶真曾用唇语解读过最靠近边缘的那具遗体嘴型："我女儿画的太阳..."
"胚胎存活率不足20%。"叶真的声音比寒风更冷。数据板递过来时，他的指纹在屏幕上留下蛛网般的裂痕——这是《脐带战争》留下的后遗症，他的皮肤永远无法完美愈合。
"即使成功，他们也将永远活在感官被剥夺中。"
陆沉没有回答。他摘下一块机械臂装甲，露出内部刻的字："自由是允许他人不自由"。
装甲下的原生血肉早己坏死，却仍在神经电流刺激下保持着0.618Hz的抽搐——这个精确到可怕的频率，是《敦煌协定》签署时中国代表签字颤抖的节奏。
极光突然剧烈抖动，像被无形的手撕扯。平流层子宫开始降下光雨，第一波"优化"脉冲如死神般迫近。
叶真突然抓住陆沉的手腕，将他的机械手掌按在自己胸口。通过金属传导的心跳声中，陆沉听到了那段被加密的摩斯密码——这是他们在上海培育中心当实习生时发明的暗号，意思是"至少我们试过"。
冰层深处，三百个银色气泡同时亮起，映照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在光雨降临前的最后一秒，陆沉想起青铜匣中那0.1%的可能性分支——它们消失前的轨迹，像极了徐芮女儿画太阳时歪扭的笔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