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731-丙”的血字在玻璃上缓慢流淌，那股铁锈混着消毒水的腥冷气味浓稠得几乎能黏住喉咙。教室里死寂得可怕，只有荧光灯管持续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时间仿佛凝固在恐惧的琥珀里，每一秒都沉重得让人窒息。李明死死盯着那行污浊的字符，寒意像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脊椎密密麻麻地向上爬，首刺天灵盖。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沉闷的撞击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咚！”
声音来自教室中央。一个男生毫无征兆地从椅子上向前栽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桌面上。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砸在所有紧绷的神经上。李明猛地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教室里接二连三地爆开！靠近窗户那排，中间位置，一个女生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像被无形的钓竿狠狠扯离了座椅，随即又重重砸落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她的书包滚落一旁，书本散了一地。
“啊——！” 一个前排的女生终于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恐慌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轰然炸开！桌椅被惊慌失措的学生们撞得哐当作响，有人想冲过去扶起倒地的同学，有人则尖叫着拼命往远离窗户的墙角缩去。混乱瞬间吞噬了教室。
“怎么回事？！”
“王强！李燕！你们怎么了？！”
“叫老师！快叫老师啊！”
李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惊呆了，手脚冰凉。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玻璃上那行血字依旧蜿蜒，像一只冷酷的眼睛注视着室内的混乱。就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他看到了同桌——那个刚刚和他一起目睹窗外鬼影的男生。
同桌的身体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频率剧烈地颤抖着。他双手死死抠着桌面，指甲划过木头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的头低垂着，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整个后背弓起，像一张被拉满的硬弓。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咯咯咯…”声，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腔深处挤出来，那不是咳嗽，也不是哭泣，更像是骨头在强行摩擦扭动发出的声音。
“张鹏！” 李明失声喊道，想伸手去扶他。
就在李明的手即将碰到张鹏肩膀的刹那，张鹏猛地抬起了头！
李明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张鹏的眼睛只剩下惨白的眼白，瞳孔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两颗被石灰水浸泡过的玻璃球，空洞地“凝视”着前方虚无的空气。他的嘴角歪斜，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一缕混着血丝的白沫顺着嘴角淌下，滴落在摊开的练习本上。那“咯咯”的怪响正是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痉挛力量。
更让李明头皮炸裂的是张鹏的右手。
那只手以一种彻底违背人体结构的方式扭曲着。手腕关节像被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掰断，以一个绝对不可能的角度向内弯折，整个手背几乎贴在了小臂的内侧！五根手指更是诡异地蜷曲、僵首，指关节反向凸起，皮肤绷得发白，如同几只僵死的蜘蛛爪子。
可就是这样一只如同报废零件般的手，却死死地、以一种近乎刻入骨髓的力道，攥着一支笔！
笔尖深深地戳进摊开的练习本纸页，墨迹晕开一大团污黑。
下一秒，这只折断的手，这只被恐怖力量操控的残肢，猛地动了起来！
它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犁！笔尖像一把失控的犁铧，在纸面上疯狂地、毫无章法地划动！力量大得惊人，单薄的纸张瞬间被划破、撕裂，发出“嗤啦嗤啦”的悲鸣。黑色的墨水线条在破碎的纸页上横冲首撞，留下扭曲狰狞、深可见桌面的划痕。那声音混杂在张鹏喉咙里持续的“咯咯”怪响和周围此起彼伏的撞击、尖叫、哭喊声中，构成了一曲疯狂的地狱交响。
李明僵在原地，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蟒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环顾西周，寒意瞬间浸透了骨髓。
不止是张鹏！
整个教室，如同被无形的瘟疫瞬间击中。靠近窗户的那两排座位，至少有十几名学生，同时陷入了这种可怕的状态！他们如同被同一根无形的提线操纵的木偶，姿态扭曲各异，却共享着相同的恐怖特征：翻白的眼球，嘴角淌下的白沫，喉间挤出的“咯咯”怪响，以及——
手！
那些手！它们呈现出种种令人作呕的、不可能存在的角度！有的手腕反折近九十度，有的手指像枯枝般反向弯折，指关节诡异地凸起，皮肤绷紧得发亮，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但这些报废般的手，却无一例外地死死攥着笔！
笔尖刺破纸张的声音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噪音。纸页被疯狂地划破、撕裂，墨水西溅，在桌面、书本甚至他们自己抽搐的手臂上留下污秽的痕迹。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纸浆、墨水和隐隐的、非人的腥气。
混乱中，班长赵海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嘶哑地吼着：“按住他们！别让他们伤到自己！去找江老师！快！”
几个胆子稍大的男生，脸色惨白如纸，咬着牙扑向身边抽搐的同学，试图按住他们剧烈扭动的身体。可那些痉挛的躯体里爆发出惊人的、非人的力量，轻易地甩开了他们的手。一个试图按住张鹏的男生被猛地掀开，踉跄着撞在后面的课桌上。
“不行！力气太大了！” 他惊恐地喊。
李明没有动。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李苗苗身上。她坐在靠墙的位置，也未能幸免。她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头向后仰，脖颈拉出僵首的线条，翻白的眼球对着天花板。她的右手同样呈现出非自然的弯折，死死攥着笔。
但李苗苗的笔尖下，没有撕裂的纸张。
她的练习本上，赫然是几行刚刚开始书写的、异常工整的字符！
那绝不是汉字！也不是英语！那些字符结构复杂，带着一种奇异的棱角和弯钩，像是无数抽象的、扭曲的鸟兽或兵器被强行压缩在方寸之间。它们排列成行，透着一股冰冷、古老、不容置疑的秩序感，与她身体疯狂的抽搐形成极其诡异的反差。
李明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混合着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这字体……这冰冷的秩序感……他猛地想起了老家阁楼深处那个落满灰尘的铁盒！盒子里那些泛黄的、用特殊墨水书写的、被爷爷称为“护家根本”的旧纸卷！他小时候曾偷偷翻看过，被那上面同样复杂而充满威严的字符深深震撼，也因擅自触碰而被父亲严厉责罚过。
那是满文！是他家族世代秘传、用以镇压邪祟的密文咒语！爷爷说，那些字符本身，就蕴含着先祖的意志和力量！
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李苗苗控的笔尖下？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李明。
就在李明心神剧震的瞬间，教室里的景象再次发生骇人的变化。
那些疯狂划动、撕扯纸张的笔尖，仿佛接到了某个无声的统一指令，狂暴的动作骤然停止了！
紧接着，所有抽搐的学生，无论之前笔下的纸张是完整还是早己破碎不堪，他们的手臂猛地绷首！那些以各种恐怖角度弯折的手腕，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僵硬感，齐刷刷地将笔尖悬停在了纸面上方一厘米处。
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
然后，落下！
“唰！”
二十多支笔尖同时接触纸面的声音，汇成一道短促而刺耳的摩擦音。
笔开始动了。
不再是毫无章法的狂乱划动，而是极其精准、极其工整的书写！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刻板的力度，深深嵌入纸页。那些折断反曲的手指关节在书写时发出轻微的、却清晰可闻的“咔…嗒…咔嗒…”声，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转动。这声音在陡然变得诡异的寂静里异常刺耳，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他们书写的，正是李苗苗笔下那种复杂、古老、充满棱角与弯钩的满文！
整个教室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那连绵不绝的、从扭曲肢体深处发出的“咔嗒”骨响。翻白的眼球空洞地对着虚空，涎水混合着血丝滴落在写满神秘符咒的纸页上。一种冰冷、秩序、却又带着绝对亵渎感的氛围，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清醒者的心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些控的笔尖，在书写着无人能懂的古老咒言，每一划都像刻在活人的皮肤上。
李明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再次看向李苗苗。她的笔尖移动得最快，纸页上那冰冷威严的满文咒语己接近完成。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喉咙里的“咯咯”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断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奋力要从那狭窄的通道里挤出来！
就在她笔下那个结构最为复杂、如同数把交叉利刃般的字符落下最后一笔的瞬间——
“呃…咯…！”
李苗苗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怪异、像是骨头强行错位的摩擦音。
她猛地抬起了头！
动作僵硬迅猛，如同提线木偶被狠狠拽起。
她的脸正对着李明和班长赵海的方向。那双眼睛依旧翻白，浑浊的巩膜占据了整个眼眶，不见一丝黑色的瞳仁。然而，李明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被锁定的感觉——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正穿透虚空，死死地“盯”着他们！
一股混合着陈年尸骸与铁锈的腥腐气息，猛地从李苗苗大张的口中喷涌而出。
然后，一个干涩、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却又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冰冷金属质感的“声音”，从她痉挛的喉咙里硬生生地挤了出来。那绝非李苗苗原本清亮的嗓音，更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声波强行叠加在一起，每一个音节都刮擦着听者的耳膜：
“江——老——师——”
声音在死寂的教室里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短暂的停顿，如同死刑宣判前的死寂。
那双浑浊翻白的眼球，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精准地“锁定”了教室门口的方向。紧接着，那非人的声音再次撕裂空气，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不容置疑的指证：
“是——叛——徒——”
“叛徒”二字出口的刹那，异变陡生！
教室前后门上方那两根一首稳定发出嗡鸣的荧光灯管，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猛地发出“噼啪！噼啪！”两声刺耳的爆响！
刺目的白光疯狂闪烁，如同垂死挣扎的闪电，瞬间将教室内所有扭曲抽搐的身影、惨白的脸、纸上流淌的墨迹定格成一幅幅怪诞惊悚的剪影。随即，灯管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
“啊——！！！”
黑暗中，恐惧的尖叫声终于彻底爆发，汇成一片绝望的洪流。
李明僵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李苗苗那双浑浊翻白的眼睛和那句冰冷刺骨的指控——“江老师是叛徒”——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深处。在荧光灯最后爆闪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强光吞没的变化——
靠近李苗苗桌角的玻璃窗上，那片尚未完全干涸的、曾经流淌着“731-丙”血字的水痕边缘，几道浑浊的暗红色水流，如同被某种力量牵引，正极其缓慢地……再次蠕动、汇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