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还挂在福利院的木槿花上，招童己经将最后一件叠好的衣服塞进藤箱。那是件浅蓝色的确良连衣裙，领口用招歌寄来的丝线绣了朵小巧的黄芩花，淡紫色的花瓣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她轻轻抚平裙摆上的褶皱，指尖触到内袋里硬硬的纸片——陈毅凡上周悄悄塞给她的火车票，票根上还留着少年掌心的温度。
三丫头！大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铁锅铲碰撞的声响，快来趁热吃！
灶台上的蒸笼冒着白雾，揭开是六个胖乎乎的糖三角。金黄色的糖浆从面皮缝隙渗出来，在笼布上凝成琥珀色的斑点。招童记得，上次吃糖三角还是五年前春节，爷爷难得心情好，赏了她们姐妹一人半个。
带着路上吃。"大姐用旧报纸仔细包好，报纸上"改革开放"的标题被糖渍晕染得模糊不清。她突然往招童手里塞了个硬物——是父亲留下的那支英雄牌钢笔，笔帽上的镀金己经磨损，但笔尖依然闪着内敛的光泽。
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陈毅凡穿着崭新的白衬衫站在晨光里，左胸口袋别着地质大学的校徽，金属校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他手里捧着个搪瓷缸，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豆浆..."少年局促地递过搪瓷缸，"加了蜂蜜。
招童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陈毅凡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搪瓷缸差点打翻，几滴乳白色的液体溅在他雪白的袖口，晕开几朵小小的云。
福利院的姑娘们挤在门口送行。招秀突然冲过来，往招童的辫梢系了根红头绳："三姐，我英语考了97分！"她的目光扫过陈毅凡的校徽，突然压低声音："我查了字典，'地质'是geology..."话没说完就被大姐拎着衣领拽走了。
县火车站的月台挤满了送行的人。招童拖着藤箱穿过人群，箱轮在水泥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招..招童..."陈毅凡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白衬衫的后背己经被汗水浸透，贴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他手里攥着两张车票，边缘都被捏皱了，我...我们...一起走吧。招童羞很低下头，这是毅凡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
K215次列车开始检票！"广播突然响起，人群如潮水般涌动。那时南下的火车挤出打工潮的火热，陈毅凡下意识护住招童，他的手臂擦过她的发梢，带着淡淡的硫磺皂气息——那是福利院统一配发的肥皂味道，此刻却莫名让人心安。
绿皮车厢里弥漫着烟草与汗水混杂的气味。招童靠窗坐着，看陈毅凡踮脚将藤箱塞上行李架，衬衫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别着的地质锤。那是他父亲留下的，锤柄上刻着"725"三个数字，如今己经磨得发亮。
吃糖吗？"陈毅凡从裤兜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糖纸己经有些融化，黏糊糊地粘在他掌心。招童注意到他右手食指有道新鲜的伤口，还渗着血丝——是刻那个铁皮文具盒时划伤的吧？招童糖没有吃，心却己甜透，那种从未有过的甜伴着心跳溶入血液首冲脑门，那是从未有过的怪异感，
火车"哐当哐当"地启动，县城在窗外缓缓后退。招童突然发现玻璃倒影里，陈毅凡正偷偷看她。两人的目光在车窗上交汇，又同时慌乱地移开。少年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像两颗熟透的山楂果。
童...招童..."陈毅凡结结巴巴地开口，从书包里掏出个铝饭盒，"我妈做的鸡蛋卷..."
招童接过饭盒的瞬间就认出来了——这分明是他自己做的。蛋卷边缘焦糊的痕迹，和去年他给她做的病号饭一模一样。她咬了一口，熟悉的香菇味道在舌尖绽放。抬头看见少年紧张得喉结上下滚动，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忍不住嘴角上扬，，
隧道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了车厢。招童感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是陈毅凡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黑暗中，他清冽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童，，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农科院后门的7路公交...终点站是地质大学...
招童在黑暗里悄悄勾起嘴角。她摸到胸前口袋里那张叠得方正的纸条——上面是她昨晚查好的公交线路图，用红笔在"地质大学"站画了个笨拙的爱心。
光明重新涌入车窗时，两人都假装专注地看着窗外飞驰的田野。但招童分明看见，陈毅凡的白衬衫领口沾着一片淡紫色的花瓣——正是从她裙摆上掉落的那朵黄芩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