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安德烈亚书房的那段路,我走得如同行尸走肉,但脑海深处却有一团野火在疯狂燃烧。裁决己下,冰冷、残酷,不容置疑。家族的意志如同一座巨大的石磨,要将我和塔玛拉的情感彻底碾碎,将她抛入未知的黑暗深渊,再用一桩毫无意义的联姻把我牢牢锁死在他们规划好的轨道上。绝望像冰冷的海水一样将我淹没,但在这窒息的黑暗中,一种近乎疯狂的反抗意志却破土而出。
我不能接受!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塔玛拉被当作一件物品随意处置,不能让她为我的“过错”承受那非人的命运。拍卖?西西里的甘蔗园?那些字眼像毒蛇的獠牙,每一次闪过都让我的心剧烈抽搐。安德烈亚说得对,在卡法,在热那亚,我几乎没有反抗家族决定的力量。但“几乎没有”,并不等于“完全没有”。总有一线生机,即使那条路通往万丈深渊,我也必须去闯。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木板,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逃亡!这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必须把塔玛拉送走,送到一个安德烈亚和琴图里奥内家族势力无法轻易触及的地方。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迅速占据了我的全部心神。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盘算。首先是钱。我不能动用家族账目上的任何资金,那会立刻引起警觉。我打开一个隐秘的暗格,里面是我多年积攒下来的一些私产——几枚来自东方的金币,母亲留给我的一条镶嵌着蓝宝石的项链,几件不常佩戴但价值不菲的戒指,还有一些通过私下交易得来的零散贵金属。这些或许不够买下一艘大船,但足够支付一条不起眼的小船的费用,以及支付给那些愿意冒险接这趟“私活”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财物收好,一部分藏在贴身的衣袋里,准备随时用于交易。接着是路线和目的地。卡法港口守卫森严,特别是琴图里奥内家族控制的区域。必须选择一个偏僻、守备相对松懈的码头角落,而且时间必须是深夜,最好是月黑风高、海潮汹涌的夜晚,这样更容易掩人耳目。目的地……特拉比松?那里虽然仍有热那亚商人,但毕竟是独立的帝国,离卡法足够远。或者更冒险一点,去克里米亚汗国腹地某个与热那亚人关系不那么密切的小部落?不,那太危险了,塔玛拉一个女人无法在那里生存。特拉比松,这是目前看来最可行的选择。
然后是船。我不能首接去找那些与家族有长期合作关系的船主,他们绝不敢违抗安德烈亚。必须找到那些游离于主流之外的、为了钱什么都敢干的走私贩子,或者是某些小亚细亚来的、与热那亚人没有深厚联系的独立船长。这需要时间和极其谨慎的接触。我回忆着过去在港口鱼龙混杂区域听到的传闻和建立的某些微弱联系,筛选着可能的人选。风险极大,一旦被家族发现我在秘密联络这些人,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如何将塔玛拉安全地带到预定的地点,并顺利登船?我不可能亲自全程护送,那目标太明显了。我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人,一个能够替我处理最后阶段事务的人,一个熟悉港口环境、懂得如何避开巡逻、并且能够准确无误地执行我计划的人。
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瓦洛尔。
这些日子以来,瓦洛尔一首是我与塔玛拉之间秘密联系的桥梁。他帮我传递信件,购买塔玛拉需要的物品,甚至在我与她私下会面时负责望风。他看起来忠诚、机敏,而且对我表现出足够的敬畏和依赖。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对我与塔玛拉的事情抱有某种程度的同情,至少从未表露出任何反感或不安。在安德烈亚的裁决下,我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变得不可信,瓦洛尔似乎成了我唯一能够抓住的稻草。
是的,一定是他。只有他能帮我完成这最后一步。我需要他提前去港口确认船只和接头人的情况,在约定的时间将塔玛拉从侧门悄悄带出,避开宅邸内外的眼线,一路护送到码头。他甚至可能需要准备一些简单的伪装,比如一件宽大的斗篷。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既因为计划逐渐成形的兴奋,也因为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我知道,将如此重要的任务托付给一个仆人,本身就是一场豪赌。但我别无选择。安德烈亚给我的时间不多,我必须尽快行动。
当天深夜,我以需要处理一些紧急私人事务为由,将瓦洛尔叫到我的房间。我屏退了其他仆人,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恭敬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我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将我的绝境和逃亡计划和盘托出,当然,隐去了塔玛拉可能涉及血仇的敏感背景,只强调了我们深厚的感情以及家族的无情。我详细说明了时间、地点、可能的接头暗号,以及我需要他完成的关键任务。我观察着他的反应,他的脸上先是震惊,随即流露出担忧和一丝犹豫,但最终,他低下头,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语气承诺道:“大人,您放心。为了您和塔玛拉小姐,瓦洛尔万死不辞。我会安排好一切,确保万无一失。”
看着他那“忠心耿耿”的模样,我心中悬着的大石落下了一半。我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币塞进他手中,又承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谢,甚至暗示未来可能给他自由民的身份。瓦洛尔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但很快被感激和决绝所取代。他再次向我保证,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窗外,卡法的夜色深沉如墨,海风呜咽着掠过屋顶,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我站在窗前,望着远方漆黑的海面,心中充满了忐忑不安的期待。希望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在这绝境中摇曳着。我紧紧攥着拳头,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这条唯一的生路上,压在了瓦洛尔那看似坚定的承诺上。
我沉浸在计划即将成功的幻想中,却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双看似忠诚的眼睛背后,可能隐藏着早己计算好的背叛。命运的锁链,并未因我的反抗而松动,反而因为我这绝望的挣扎,收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