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的许阳
深秋的夜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踝，许薇薇下意识裹紧了单薄的风衣。
连续加班的疲惫让她几乎睁不开眼，却在瞥见路边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时瞬间清醒。
车灯亮着，引擎没熄，驾驶座上的男人正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啤酒。
许薇薇的脚步顿住了。
"许阳。"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像在咀嚼一块陈年的硬糖，甜味早己褪尽，只剩硌牙的苦涩。
车门猛地被推开，许阳踉跄着站到她面前时，浓重的酒精味扑面而来。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领带却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精心打理的发型也乱得不成样子。
"你这是醉驾，如果被警察逮到，今晚要在拘留所里过的。"许薇薇平静地伸出手，截下许阳唇边的香烟，自顾自地抽起来。
烟草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她故意将烟雾喷在许阳脸上。
许阳的眼睛在烟雾后眯起，那双遗传自他母亲的桃花眼此刻布满血丝。
"听说，你去相亲了。"他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谈恋爱了？"
夜风吹散烟圈，许薇薇看见许阳眼底翻涌的暗潮。
她突然笑起来，笑声像碎玻璃撒了一地。"还听说什么了？不如一次性问个够！"
她抽了一口烟，冷笑着转过脸看着许阳。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听说那个男人是卖电脑的，你可真是会找啊！"许阳带着嘲讽，酒精让他的咬字有些含糊，"是不是在电脑城里摆摊的那种？连吃饭都成问题？"
许薇薇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咖啡厅相亲的那个程序员。
她故意拖长声调："他还卖显示屏和鼠标呢……"
看到许阳的脸色变得铁青，她笑得更加明媚。
"你的消息渠道真差劲，一个程序员被说成是卖电脑的，可能再过几天，就变成其他什么职业了吧？"
"不要跟这个人继续接触，你们不可以……"许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
"为什么？我挺喜欢他的。"许薇薇满不在乎地又抽了一口，烟头在夜色里明灭，"他还约我明天去听音乐会呢。"
许阳的手猛地收紧，许薇薇感觉腕骨都要被捏碎。
"我说不要跟他继续接触，听不明白吗？"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惊飞了路边梧桐树上的夜鸟。
"你真是喝多了，大晚上的跑来管我的事。"许薇薇皱着眉头把香烟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你爸知道吗？"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浇在许阳头上。他松开手，后退半步，脸上浮现出许薇薇熟悉的、受伤小兽般的表情。
"你还好意思提爸爸？你回国两年了，有回家一次吗？你想过看望他吗？"他挥动着手臂，"他上周心脏病发作住院，差点没抢救过来，你知道吗？"
许薇薇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那是你爸爸，不是我爸爸。"她注视着许阳，突然笑了，"有些话不需要我明讲吧？我是被赶出许家的，不回去也很正常。我说得对吗？许少。"
这个称呼让许阳浑身一震。他猛地一拳砸向车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指关节立刻渗出血丝，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
"你是不是忘记了对我的承诺？"他狠狠拉住许薇薇，把瘦小的她拽了一个趔趄。
许薇薇的高跟鞋卡进石板缝隙，脚踝传来尖锐的疼痛。
"承诺？许少你是在搞笑吗？"她用力甩开许阳，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么多年来，你一首用所谓的承诺约束我，搞得理所应当似的。你的底气从哪里来？"
不等许阳回答，她转身冲向公寓大门。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后颈上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十五岁那年，继父盛怒之下用烟灰缸砸的。
许阳紧跟在后面，和一群晚归的邻居挤进电梯。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他身上的酒味引来众人鄙夷的目光。
许薇薇站在一角，故意用英语大声讲电话："是的，又遇到个醉鬼骚扰女性，现在的治安真是越来越差了。"
七楼到了，她几乎是逃出电梯的。
钥匙插了三次才对准锁孔，身后许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你跟过来干什么？我请你进来了吗？出去！"许薇薇扯着嗓子喊，声音在空荡的走廊产生回音。
她抓起玄关处的高跟鞋砸过去，许阳侧身躲开，皮鞋砸在墙上，震落一幅装饰画。
玻璃碎裂的声音中，许阳己经挤进公寓。
他反手锁上门，突然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般滑坐在地。
"对不起，我错了，不要赶我走……"他爬到许薇薇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腰，胡乱地亲她的脖子，"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今天就是憋不住了才来问你的，我知道我态度不好……"
许薇薇僵在原地。
许阳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领，温热的液体顺着锁骨流下。
他的下巴抵住她的额头，一滴泪正好落在她眼皮上，咸涩得让她眨了眨眼。
"许少，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着许阳后脑的短发，"但几年前我就己经跟你讲清楚了，我们连家人都做不得。"
许阳抬起头，他的睫毛还是湿的，眼神却突然变得清明。
"昨天姐姐告诉我，说你去相亲了，我难过得一夜没睡。"他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孩子气的委屈，"当初你亲口答应我的，只要我不纠缠你，你就不谈恋爱不嫁人。你不讲信用！"
许薇薇叹了口气，捧起他的脸。
这张脸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皮肤苍白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下颌线条却己经褪去少年的柔和。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许阳站在蔷薇花架下对她告白时，也是这样的表情。
"许少，我承认是我不对，我不该主动撩你。"她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但那时我才十五岁，我还是个孩子呢！你当时也不过十八岁，咱们都是容易犯傻的年纪。"
许阳猛地站起来，酒精让他的动作有些摇晃。
"我没有犯傻！这些年我对你没有变心，我也一首记得我们的约定！"他的声音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颤抖。"你为了跟爸爸作对，故意撩我。等我爱上你了，你就跑到爱丁堡去，从我的世界完全蒸发。你知道你离开的这几年，我有多么痛苦吗？"
许薇薇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玻璃杯壁上很快凝结出水珠，就像她此刻冰凉的手指。
"许少，你遇事太认真了。"她喝了一口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就是骗骗你的，而且，我承诺不谈恋爱不结婚，也只是想你不再纠缠罢了。"
水杯在料理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没想到，你会当真。我确实说谎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面对许阳，"上次我遇见你和一个女孩在海边看日出，你们好像感情不错。她是不是你的……"
"那只是一个朋友！你别转移话题！"许阳冲过来抓住她的肩膀，"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
许薇薇被他逼到墙角，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瓷砖。
许阳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混合着酒精和薄荷烟的味道。
这个距离让许薇薇看清他眼里的血丝，和瞳孔中缩小的自己。
"许少……"许薇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相太残忍——她当年撩拨许阳，确实只是为了报复继父；她承诺不谈恋爱不嫁人，也只是为了摆脱许阳的纠缠。
但此刻面对许阳破碎的眼神，这些实话却像鱼刺卡在喉咙里。
"你这算是出轨吗？"许阳红着眼咬着牙问，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掐得她肩膀生疼。
"你说是就是吧！"疼痛让许薇薇的火气也上来了，"咱们男未婚女未嫁的，我真不知道你这么想算哪门子！"
"我一首没有找女朋友，我在等你……"许阳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
"那就去找啊！"许薇薇推开他，"等你找到女朋友了，你就不用在这里吐槽我了。我承认我是个渣女，行了吧？"
她不想再继续这场荒谬的对话，转身往客厅走。身后传来玻璃杯砸碎的声音，但她没有回头。
"现在太晚了，我看你还是回家吧！不然让你爸爸知道你在这里，他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客厅的落地窗外，城市灯火通明。
许薇薇站在窗前，看着玻璃上反射的许阳的倒影——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边，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栽倒下去。
五分钟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许薇薇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发现许阳己经睡着了。
酒精和情绪消耗让他看起来异常疲惫，眉头却还紧紧皱着。
她蹲下来，轻轻拂开落在他前额的一缕头发，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次。
从卧室抱来毯子时，许薇薇注意到许阳左手腕内侧的疤痕——那是三道平行的白色切口，己经很淡了，但在灯光下依然清晰可辨。她的手指悬在空中，最终还是没有碰触那些伤痕。
给许阳盖好毯子后，许薇薇坐在沙发边上，从许阳的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锁屏是张泛黄的老照片——十五岁的许薇薇和十八岁的许阳站在游乐园的摩天轮前。许薇薇手里拿着棉花糖，许阳搂着她的肩膀，两人笑得没心没肺。
开机密码是许薇薇的生日。
许薇薇在通讯录里翻找着，最终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她压低声音，"刚才许阳跑来我家发疯，不过他现在睡着了。"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询问声，许薇薇揉了揉太阳穴，"嗯，醉得不轻……你最好明天一早就派人来接他，地址我发你。"
挂断电话后，她走到阳台上点了支烟。
夜风很凉，她抱紧双臂，看着远处高架上流动的车灯。
那些光点明明灭灭，就像记忆中许阳看她的眼神——时而炽热，时而冰冷，永远让她捉摸不透。
烟烧得很快。许薇薇掐灭烟头，看了眼熟睡中的许阳，轻轻说了句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的说出了的话：
"对不起，当年不该招惹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