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帝的手指紧紧攥住信纸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太和殿内静得落针可闻，百官屏息垂首，无人敢出声询问。皇帝的目光在信纸上反复逡巡，仿佛要将每一个墨字都烙进心底。
"陛下？"丞相赵明德小心翼翼地迈前半步，官靴在金砖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可是边境有变？"
天启帝这才如梦初醒，将信纸缓缓折成方胜收入袖中。"无甚要事，太子不过禀报些琐碎。"他的声音平静得如同深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早朝到此为止，众卿且退。"
待百官鱼贯退出殿门，天启帝霍然起身，玄色龙袍在身后翻卷如云，大步流星首往凤仪宫而去。
皇后犹自卧在锦帐之中，大宫女正要通传，天启帝抬手制止，将宫人尽数挥退："看好宫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帐中皇后哭得倦了，此刻正闭着红肿的双眼面朝里侧而卧。天启帝在描金凤床边轻轻坐下，指尖拂过妻子散落的青丝："梓潼可睡着了？"
皇后闻声转身，素白的中衣衬得面容愈发憔悴："陛下今日怎地下朝这般早？臣妾无碍的，国事要紧......"话音未落又哽咽起来，"我知道...慧佳是再回不来了......"
天启帝将她揽入怀中，顺手拨亮床头的琉璃灯。
他轻声道，“坤儿在宁远发现一女童，相貌神态和慧佳像了之八九……”
皇后恹恹道，“天下之大，相像之人何其多，再是相像，也不是我们的慧儿！”
暖黄的光晕里，天启帝从袖中取出信笺："青玥你看，这是坤儿亲手所绘......"
刘皇后目光扫过宣纸，霎时如遭雷殛。她死死盯着画中女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上纸面："慧儿...这就是我的慧儿啊！"泪水倏然滚落，"皇上您看，她长高了些，下巴也尖了......"
天启帝又递上太子手书："儿臣叩请父皇母后金安。宁远县尉刘氏之女刘佳慧，年方十岁，容貌神态与慧佳宛若一人。眉间朱砂痣大小位置分毫不差，生辰八字亦完全相同。更奇者，其坠树之日，正应父皇'喜从天降'之梦......"
皇后读罢猛然掀被而起，赤足踏在冰凉的金砖上："我要去宁远！陛下，这世上岂有如此巧合？若不见这孩儿一面，臣妾断不能安心！"她抓住丈夫的衣袖，眼中燃起久违的光彩，"您说...会不会是慧儿转世来寻我们了？"
天启帝沉吟良久，指节轻叩案几："子不语怪力乱神，此事确实蹊跷。青玥莫急，我们且先去法济寺请教济度大师。至于宁远之行......"他转向殿外沉声道："传御前侍卫统领，即刻准备便装前往法济寺！"
法济寺的钟声正荡过第九响。禅房内，济度大师将茶筅轻轻搁在青瓷盏旁，对侍立的小沙弥道："备好雪水云腴，贵客将至。"
话音未落，知客僧己引着帝后二人穿过婆娑竹影而来。济度大师立在阶前合十："阿弥陀佛，贵客临门，老衲有失远迎。"
天启帝疾步上前，与皇后齐齐还礼："冒昧叨扰，还望大师为我等解惑。"
三人分坐蒲团，茶香氤氲间，皇后再难按捺："大师，我们夫妻昨夜同梦慧佳归来......"
济度大师捻动佛珠，笑意深远："陛下娘娘且安心。慧佳公主本是早夭之相，然其前世广种善因，今生又得奇缘，故而......"琥珀色的茶汤在他手中微微荡漾，"有此造化。"
天启帝与妻子交换了个眼神："还请大师明示。"
"天机不可尽泄。"大师将茶盏推至帝后面前，"二位但循本心即可。是耶非耶，不过镜花水月。既见万民得福，又何须执着真伪？"
皇后闻言怔忡，忽而泪落如珠："那孩子...可还会认得我们？"
佛珠在苍老的手指间一顿："切记不可强求。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但随天意，方得始终。"话音裹着檀香，在经幡间悠悠回荡。
离寺时暮鼓初鸣。帝后携手来到皇陵深处，汉白玉碑前摆着的新鲜水果，犹带晨露——那是慧佳最爱的果子。十年间，守陵的宫人们始终保持着公主生前的习惯。
皇后抚过冰凉的碑石，忽然破涕为笑："慧儿，娘知道了，你早就不在这儿了对不对？"
她的指尖描摹着碑文金粉，"你给娘躲猫猫，躲了那么久，那么远！在宁远过得好吗？可有人欺负你？等着娘......"
天启帝凝视着碑前未燃尽的线香，青烟袅袅中，仿佛又见那个总爱拽他胡须的小团子。
如今想来，慧佳当年说，“父皇，母后，慧佳只是困了，等慧佳醒来再陪你们玩……！”
当年慧佳病逝时，面容安详得异乎寻常，竟像是......早有归处！
看来一切都是天意！慧佳—回家！慧儿睡了十年，终于醒了，要回家了吗？此时的天启帝思绪万千！又喜又悲！
回宫的车辇上，皇后己迫不及待地命人开库备礼。绫罗绸缎、珠宝玩物装了满满两驾马车，犹嫌不足。而前朝却起了波澜——听闻皇帝欲离京，赵丞相率百官跪谏：
"陛下！太子殿下既己亲往宁远，万乘之躯岂可再动？"
天启帝望着丹墀下黑压压的冠冕，终是长叹一声。也罢，且让两个皇子护送皇后前往。而他......目光扫过案头争论不休的封赏奏章，朱笔在"刘心武"三字上重重一圈。这次，倒要看看谁敢拦他提拔这个"童生县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