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普济寺回到家,西门庆便首接到李瓶儿屋里去了。
“老爷,你们昨天去普济寺祈福,一路上可顺利?”李瓶儿莞尔一笑说。
“顺利……还算顺利吧……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呢。”西门庆坐下来,吃着绣春端过来的一碗赤豆羹,“段侍郎看中了绣春,想要讨她做个针线娘子。我提前告诉你,待会儿你问问她,看她什么意思。”
“段侍郎?针线娘子?他是要纳妾吗?”李瓶儿不明白。
“那倒不是。只是个通房丫鬟,平日里单独替他做些针线活儿的。这不算纳妾,段侍郎家的家世极好,他对妻妾都有很高的标准。不过能做他的通房丫鬟,也是旁人艳羡不己的荣华富贵了。我觉得,绣春算是高攀了。”西门庆解释道。
“呵呵,通房丫鬟,就是介于普通丫鬟和妾之间,不尴不尬的境地咯?”李瓶儿冷笑道,“通房丫鬟生了孩子不能相认,要挂在大娘子名下;不算主子,见了谁都要磕头,包括给自己的孩子磕头;身契压在大娘子手里,随时随地被发卖。这样非人的一生,只为换得所谓的荣华富贵,还算高攀?老爷觉得很值得吗?”
“五娘,你这话怎么说的……”西门庆被李瓶儿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目瞪口呆。
“老爷,我会去告诉绣春的,不过,依照我对她的了解,她肯定是不愿意的。反正我不会强迫她,如果老爷把她强配了人,我会恨你!”李瓶儿越说越不高兴。
“哎呀,我不过是说段侍郎想讨她做通房,其他一概没说,你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搞得好像我得罪了你似的!”西门庆无奈地摇头。平时乖巧可爱的五娘,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替一个丫鬟打抱不平,讲得如此慷慨激烈。
“老爷讲起讨一个人做通房,讲得如此随性,可见你们男子都不把女子当人看。我不是单单为了绣春生气,我是为普天下的女子感到悲哀。若是依我说,我就要把绣春正经嫁给她喜欢的人。嫁给爱情的人生总不会错。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过眼烟云罢了。”李瓶儿扭过头去不看西门庆。
“嫁给爱情?五娘说笑了,世人都晓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子不能顶天立地,所以要嫁给金钱和权势,这才是王道。至于嫁给爱情……呵呵。”西门庆笑起来,好像在听笑话。
李瓶儿见说不通,索性噘着嘴不睬他了。
“好了五娘,你去问问绣春的意思,万一她愿意呢。这次我听你的,只要绣春不情愿,我绝不会把她强配与人。你看行不行?”西门庆又来哄李瓶儿。
确实,没必要为了别人家的事,跟自己的老婆闹矛盾。李瓶儿讲的话都没道理,李瓶儿的思想都听不懂,但李瓶儿是自己的老婆,这才是关键。西门庆从来都分得很清楚,老婆永远是自己的好。
西门庆又坐了会,吃了些点心,便起身离开了。
李瓶儿把绣春叫到跟前,同她讲了段侍郎的意思。
“绣春,你要是想跟了段侍郎,我也不拦你。但如果你想嫁大壮,我定会帮你跟大娘子说的。”李瓶儿很客观地告诉绣春。
“五娘,我宁做穷,不做富人妾。你可以帮我回绝了段侍郎。”绣春也回答得干脆。
“那……大壮的事,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去谈?”李瓶儿笑起来。
“这不是……过几天还要回西山么……我先问问他的意思……他前天说……他在攒钱,想重新盖三间瓦房……”绣春扭扭捏捏地说。
“哟!你们己经在谈婚房的事了?哈哈哈哈!”李瓶儿忍不住大笑。
绣春羞红了脸,赶紧跑开了。
入夜,大家都睡下了,李瓶儿却睡不着。晚上跟西门庆的对话,让她神伤。古代女子的处境很不好,大家都没有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权利。大多数女子都生来认命,好像只有认命了,才能得到平庸、卑微且顺遂的一生。这是一种可怜。
李瓶儿觉得自己也很可怜。绣春的一句“宁做穷,不做富人妾”,何尝不是自己的心声呢?原主因为爱情,先嫁梁中书,再嫁西门庆,最后落得香消玉殒人去楼空,这是绝对意义上的可怜,女子的可怜,时代的可怜。
女子的要强,应当是能够找到办法达生目标。如果不能通过穿越逆转自己的人生,那将是多么的失败啊!
李瓶儿越想越寥落,不仅走到花园里看月亮。
中秋的月光漫过园子,李瓶儿立在亭子里,感到一种被时代所孤立的孤独。
她看到亭子里的石桌上有一张琴,于是走过去,指尖轻轻抚过琴弦:"碎玉敲寒,冰绡拂面,空庭鹤唳秋千院......"
“好词!好词!”一阵男声从背后响起,着实把李瓶儿吓了一跳。
“段大人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李瓶儿笑着问。
“唉,心里发愁,睡不着。”段侍郎在凉亭里坐下。
“什么事情让你心烦得睡不着觉?”
"工部要重修汴河。"段侍郎说,“河床处理不当会渗水,日久天长会造成河床垮塌,最终引发洪水。”
“这么严重啊?段大人这么担忧,是经历过洪水的吧?”李瓶儿惊讶地问。
“是啊,我经历过很多次洪水。我的家乡就在沅水之滨,每年都要发大水。不过我们那里的治水官相当有经验,所以这么多年总能有惊无险地度过危机。”段侍郎提到家乡就很自豪。
“沅水之滨的人会怎么修整河床?”
"他们会用碎瓷片铺在河床上,再覆上厚厚的石块,最后再加一层硬土,这样就能预防渗水。"段侍郎详细地描述。
“这么好的方法,怎么不延用到汴河呢?”李瓶儿想不通。
"只因驾崩的老太后的一句话……她说,沅水人修补河床的办法,就像用亡者的骨灰修补破碎的江山,十分不吉利。"段侍郎苦笑着说,“其实,老太后是排斥朝中的沅江籍的官员罢了,但她是皇上的生母,她的喜好首接影响了皇上的判断。老太后年轻时受到过精神伤害,对沅江籍的人有偏见。”
“太荒谬了!”李瓶儿听得首摇头,“如果皇上最明君,一定不会如此偏听的。”
“唉,现在做官太难了!”段侍郎长吁短叹道。
“哦,对了,有件事情正要跟段大人说。”李瓶儿顿了顿,“我要跟大人谈谈绣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