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儿记得，原著当中她是被潘金莲所害，但春梅丫头的日夜偷窥才叫人心烦。
此刻，春梅踮着脚尖隐在月洞门一侧，月白色的裙角被熏风掀起又落下。
出门前潘金莲嘱咐过："仔细瞧着五娘院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回来告诉我，哪怕飞过只蚊子，都要记下公母。"
春梅只得大汗淋漓地贴在墙角，数着青石板上斑驳的日影，听李瓶儿和绣春的笑声混在蝉鸣里。
李瓶儿今日偏梳的堕马髻上缀着珍珠流苏。她正执着一柄湘妃竹团扇，与绣春坐在葡萄架下。
“你当真甘心给那王盐商做第九房妾？他住在扬州，你若是跟了他，就要去扬州了。"李瓶儿的团扇停在半空，珍珠耳坠在颈边晃出碎光。“我原以为你对那个书生有意思呢。或许，是我弄错了吧。”
“五娘子竟然知道了，那你是从何处听说的？”绣春绞着帕子的手背暴起青筋，脸色一下子涨红到耳朵根。
李瓶儿突然握住绣春局促不安的手，腕间翡翠镯子磕在石桌上"叮"的一声。
"你道我怎知？七月初七的乞巧会，有人往你手里塞了张薛涛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事难道有假？"李瓶儿笑着问道。“你回来后一首看那信笺，睡觉时也放在床头，我纵是个盲的，也要看得真真的了。”
“确实瞒不过五娘的眼睛，那个书生姓王，己经中过秀才，家住下马桥。”绣春不好意思地说。
“你们如何认识的？我看你并不出门。”李瓶儿掐了一颗葡萄，喂在绣春嘴里。
"去年冬月里，一个暴雨天，大娘子吩咐我去绸缎庄给老爷送餐食，那是第一次遇见他。当时他立在廊下等雨停，怀里还揣着本《李太白集》。"绣春满面含春地回忆着。
“原来是在我嫁过来之前啊，你看上他什么了？”李瓶儿问。
“不瞒五娘子讲，我喜欢他念书好，中过秀才……”绣春羞红的脸看起来特别有活力。
“他住在下马桥，家里不似什么殷实户。”李瓶儿想了想。
“他家中只有一个生病的老母，再无兄弟。娘俩守着一间破柴屋，靠母亲替人缝补度日，清贫得很。”绣春的语气里略带忧郁。
“既是读书人，清贫些倒不怕，迟早有出头之日。只是你怎么跟我说，王盐商想要讨你做妾呢？”李瓶儿被搞糊涂了。
“前日里我的表婶来寻我，她是王盐商家的缝补妈子，说王盐商在咱们家中见过我一次，有心要娶我做小，所以央她来问我的意思。如果我也想嫁，王盐商就去跟老爷说，讨了我过去。”绣春垂着眼皮子。
“那你想嫁过去吗？这事主要还是看你的意思。”李瓶儿关切地问。
“王盐商己经六十有二，生得麻面歪脖，身量只有十三拳高，五娘你说我如何能愿意？！”绣春噘着嘴抱怨道。
“啊？他竟是这般模样？”李瓶儿不禁笑出声来。
“唉，虽然长相推板些，但他家大业大。光是运盐船就有十五六条，宅子更是大得没边。据说他在扬州大水湾有个专属的漕运码头，一年三百六十日，运盐船都是不歇的。”绣春虽然说着王盐商的富，但眼睛里神色却是更加忧郁了。
“你若是嫁过去，这辈子肯定是吃穿不愁了，不过，你到底是怎样的心意？”李瓶儿问道。
“王秀才是我心中所爱，如果五娘坚持要问，我这颗心当然是向着王秀才的。但他如今一穷二白，我也是狠不下心来嫁他！”绣春咬着嘴唇说。
“他是个读书人，将来求得功名，自然不会一穷二白。”李瓶儿安慰道。
“但是，他说准备放弃科举了……”绣春突然眼眶发红。
“为什么？十年寒窗，怎么舍得放弃呢？”李瓶儿不解。
“他说之前能够去考秀才，是乡学里资助了他一笔盘缠钱。这次上东京考举人，需要花费一大笔钱，乡学里断是没法资助了，他又六亲无靠的，所以就想着放弃，准备找一家学馆，教小孩写字。”绣春无奈地说。
“上东京科考需要多少钱？”李瓶儿问。
“起码要五百两！就是把他卖了，也凑不出这许多钱啊！”绣春感叹说。
“绣春，你当真是爱他，认定了他？”李瓶儿又问。
“五娘，我当真爱这个人……谈什么认定呢？我的身契压在老爷和大娘子手里，兴许明天老爷一时兴起，就把我送给王盐商了。”绣春说着，竟然垂泪了。
“丫头莫哭！我愿意资助这王秀才去东京科考。”李瓶儿淡淡地说。
“真的？五娘你说真的？”绣春听到后，突然兴奋起来。
“哄你作甚？当然是真的。不过，你要告诉他，这钱是你的嫁妆。我与他又不相识，没甚交情。”李瓶儿拉着绣春的手说，“你若出嫁，我定是要贴一份嫁妆的，晚贴不如早贴。有句话我需要你记住，不要为了金钱，出卖身体和爱情。”
“不要……出卖身体和爱情？五娘讲的什么意思？”绣春是古代人，听不懂这些现代的话。
“就是说，要嫁给爱情，不要为了钱而嫁给不喜欢的人。”李瓶儿摆摆手解释道。
“五娘，长这么大，我还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绣春突然感动得热泪盈眶，“我那娘老子提到我嫁人，不问人品学识，也不问样貌身板，只是一味地谈彩礼，好像一心就是要钱。五娘这样真诚待我，我要如何回报你！”
“傻话！要你回报什么？我只是想叫你懂得，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你的爱情不是商品，你的心意也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价值。做女子的务必要先看得起自己，才能够获得别人的尊重。钱不是万能的，这世上比钱珍贵的东西，可真是太多了！”李瓶儿笑着说。
“唉，五娘你真是看得开。你在后宅里既不争宠又不争利的，当真不多见。”绣春羡慕地说。
“这有什么难的？记住一句话，遇事不决可问春风，春风不语即随本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