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大前天请假半天”那一行,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焦虑淹没。
手指笨拙地在本子上划拉着,计算着这几天的总和,又翻到前面一页,那里记录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那是第一疗程药费支付的日期和总额。
一个巨大的、几乎将他脊椎压垮的“900,000”。
旁边还有一行更小、更潦草的字迹,“第二疗程截止:10月15日”。
距离下一次交钱,只有半个月了。
而他这几天拼死拼活,加上晚上送外卖,满打满算,也就存下了……他快速心算着,一千多块。
距离九十万,依旧是遥不可及的深渊。
一股绝望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比工地的冷水更刺骨。
他用力闭了闭干涩刺痛的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野兽般的、不顾一切的执拗。
还不够!远远不够!必须更快!更多!
他挣扎着在本子上今天的日期旁,用力写下:“工490 + 外卖78 = 568”。
笔尖几乎戳破了薄薄的纸页。
就在这时,那个裂了屏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发出刺耳又单调的震动声!
不是电话铃声,是那种预设的、毫无感情的嗡嗡震动,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惊悚。
宋万军浑身猛地一僵,像被高压电流击中。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那个没有名字、只有一长串不规则数字的来电显示,瞳孔急剧收缩,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脖颈,让他几乎窒息。
是那群人。
他握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不敢不接,更不敢晚接。
深吸了好几口带着霉味的空气,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颤抖着举到耳边。
“喂……”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疲惫。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粗暴的辱骂或威胁,反而是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
过了足足两三秒,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男声才慢悠悠地响起,像毒蛇吐信。
“宋万军?”明知故问的语气。
“是……是我。”宋万军的声音更低,带着卑微的讨好。
“钱,准备得怎么样了?”那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千斤重压。
“在…在准备,快了,快了大哥…我一首在拼命干活……”宋万军语无伦次地解释着,额头上瞬间又冒出了一层冷汗。
“快了?”对方嗤笑一声,那笑声像冰渣子刮过骨头。
“宋万军,别跟我玩这套。你女儿的命金贵,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利息,是按天算的。拖一天,就是一天的价码。你现在这点工钱,够填利息的坑吗?”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宋万军的心里。
他仿佛看到那债务的窟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扩大,吞噬着他用血汗换来的每一分钱,甚至要吞噬掉诗音最后的希望。
“我……我知道,我知道规矩大哥!求您再宽限几天!我一定…一定尽快凑齐!我拿命拼!求您了!”宋万军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佝偻得更低了,仿佛电话那头的人就在面前,他正卑微地祈求着。
“宽限?”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
“行啊。看你态度不错。再给你五天。五天之后,要是还看不到你凑够第二期的诚意……哼。”
一声短促的冷哼,蕴含着不言而喻的威胁,“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快’起来。想想你女儿在医院,多安静,多方便‘看望’啊。”
“不!不要!千万别动我女儿!求您了!五天!五天我一定想办法!”宋万军魂飞魄散,几乎要对着手机跪下来,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记住你的话。嘟…嘟…嘟……”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死寂的工棚里回荡,像丧钟的余韵。
宋万军握着早己断线的手机,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
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背心,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黑暗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恐惧、绝望、愤怒交织翻腾,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五天……五天凑够三十万?这根本是天方夜谭!除非……除非去抢银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而且这还只是这个月,下个月还要还三十万。
巨大的压力和无助感几乎将他彻底压垮。
他颓然倒在床板上,用粗糙的手掌死死捂住脸,压抑着喉咙深处涌上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不能倒下!为了诗音!不能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重的黑暗和绝望吞噬时,工棚那扇薄薄的、吱呀作响的铁皮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宋万军猛地一激灵,警惕地坐起身,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这么晚了,会是谁?工友都睡了。
难道是……催债的这么快就找上门了?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手不由自主地摸向床边一根冰冷的撬棍。
“谁?”他压低声音,嘶哑地问。
门外传来一个同样压低的、有些熟悉的男人声音:“老宋,是我,老万。”
老万?
宋万军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但疑惑更甚。
老万是之前一个工地上认识的,后来听说跟了某个老板做些“杂活”。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身材敦实的男人,正是老万。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闪烁。
他没进门,只是迅速扫了一眼棚内,确认没惊动其他人。
“老宋,出来一下,跟你说句话。”老万的声音又快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
宋万军心中疑虑重重,但还是侧身挤出门外,顺手带上了门。
深夜的工地空旷而寂静,只有远处几盏孤零零的照明灯投下惨白的光晕。
老万把他拉到旁边一堆建筑材料的阴影里,确保远离工棚窗口。
他什么也没问宋万军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或者脸色为什么这么差,仿佛对他的处境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