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宇的靴底碾过满地血珠,黏腻的触感让他想起三伏天踩碎的葡萄。
甄悦的呼吸喷在他颈侧,烫得像是要灼穿皮肤。
神庙残破的飞檐在血雨中若隐若现,他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和方才祭坛下涌出的黑雾如出一辙。
"放下我。"甄悦挣扎着要跳下来,发梢凝结的血痂擦过他下巴,"那些血虫在啃噬生魂,必须用你的通灵术截断......"
话音未落,祠堂方向传来砖瓦崩裂的巨响。
二十道黑影破墙而出,每一道都裹着褪色的碎花袄。
女童们悬在半空,脖颈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手腕还系着断裂的锁链。
最前头的黑影突然张开嘴,喉咙深处竟传来吴村长嘶哑的哀嚎:"时辰到了!"
柏宇感觉后颈汗毛倒竖。
他将甄悦护在廊柱后,咬破舌尖将血抹在眼皮上。
通灵术开启的瞬间,耳鸣声里炸开无数尖叫——黑影们根本不是恶灵,而是被抽离肉身的生魂。
她们额头的星阵正在渗血,与老槐树里的婴孩骸骨遥相呼应。
"有人在用活人养阵。"甄悦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伤口,"看到那些锁链的纹路了吗?
是倒置的北斗七星,这村子在借阴兵偷寿!"
暴雨中的黑影骤然分裂。
半数扑向奔逃的村民,半数朝着神庙围拢。
柏宇看见某个黑影的手穿透老张头的胸膛,掏出的却不是心脏,而是一团发光的雾状物。
当那团雾被塞进女童口中时,老张头瞬间化作干尸,黑影的碎花袄却染上了血色。
"她们在吞食三魂七魄!"甄悦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淡金色液体,"快去祠堂东南角......地下密室的阵眼......"她猛地扯断颈间红绳,坠落的玉蝉突然迸发青光,将最近的黑影灼成灰烬。
柏宇背起她就往祠堂冲。
残存的村民正在互噬,有人被血虫钻进眼眶仍癫狂大笑。
当他踹开祠堂腐朽的木门时,腥风卷着纸钱扑面而来。
供桌上二十盏长明灯同时炸裂,飞溅的灯油竟在空中凝成箭头,首指祖宗牌位后的暗格。
"别碰!"甄悦突然甩出玉蝉。
暗格中弹射出的铜针刺中玉蝉,瞬间将其腐蚀成黑水。
柏宇这才发现暗格边缘嵌着七根银钉,排列方式与女童额头的星阵完全相反。
地面突然震颤起来。
祖宗牌位成片倒塌,露出后面青砖垒砌的墙壁。
柏宇摸到砖缝里渗出的黏液,突然听见极轻的啜泣声——和通灵时听到的女童呜咽一模一样。
他鬼使神差地按顺序敲击砖块,当第七声叩响,墙壁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吐出个巴掌大的青铜罗盘。
"居然用哭墙作锁......"甄悦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罗盘缺了天池针......去村西......"
"不必了。"
阴恻恻的嗓音从梁上传来。
李巫师倒挂在房梁,鹿角冠垂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他翻身的姿势像极了折纸人,轻飘飘落在供桌残骸上,黑袍下伸出只缠满绷带的手:"想知道怎么进九阴养尸地?"
柏宇注意到他绷带缝隙里露出的皮肤布满鳞片。
甄悦突然攥紧他的衣角,用气音说道:"看他的影子。"
摇曳的火光里,李巫师的影子竟长着三条胳膊。
最末端那条正悄悄伸向供桌下的陶罐,罐口封着的黄符己褪成灰白色。
"带我们进去,条件随你开。"柏宇故意侧身挡住陶罐。
他能感觉到甄悦的后背在发烫,某种温热的力量正透过相贴的肌肤流入自己体内——她在悄悄传递灵力。
李巫师咧开嘴,露出染成黑色的牙齿:"我要那丫头眼睛里淌出来的东西。"他忽然甩出骨笛,笛声刺破雨幕的刹那,祠堂地面轰然塌陷,"毕竟金乌泪,可比什么阵眼珍贵多了。"
甄悦瞳孔骤缩。
柏宇感觉背上的重量陡然减轻,回头看见她双瞳泛起鎏金色,嘴角却溢出冷笑:"原来当年偷走半卷《阴符经》的叛徒,躲在穷乡僻壤养虺蛇?"她指尖亮起星芒,划过李巫师影子的瞬间,陶罐突然炸开。
凄厉的蛇鸣声中,三条黑鳞小蛇从陶罐碎片里窜出。
李巫师慌忙去抓,却被甄悦甩出的红绳缠住脚踝。
柏宇趁机捡起滚落的陶罐底,发现内壁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正是老槐树年轮里婴孩骸骨的缩小版。
"入口在井底。"李巫师突然乖顺起来,鹿角冠上的铜铃无风自动,"但需要活人血引路。"他布满鳞片的手指向祠堂天井,那口布满青苔的古井正在渗出黑血,井绳上串着的铜钱叮咚碰撞,每一枚都刻着生辰八字。
当最后一道血色闪电劈中井沿时,柏宇看清了那些八字对应的年份——正好是村里每年丢失女婴的次数。
井底忽然传来铁链拖动声,隐约夹杂着类似巨型心脏跳动的闷响。
甄悦的金瞳忽明忽暗,她突然抓住李巫师的手腕:"你身上有引魂香的味道,三日前进过密室?"
李巫师的笑声戛然而止。
井底的黑血突然沸腾,冒出无数气泡。
每个气泡破裂都浮现出残缺的画面:青铜鼎上的饕餮纹、刻满星阵的玉棺、还有二十盏绕着棺材旋转的莲花灯......
"当心!"甄悦猛地推开柏宇。
井口喷出的血柱擦着他耳际飞过,在半空凝成巨大的符咒。
李巫师趁机割破手掌,将血滴在井沿的凹槽里。
当第八滴血渗入石缝时,整口井开始顺时针旋转,露出下方幽深的甬道。
柏宇闻到浓烈的檀香味,这味道让他想起外婆临终时的床榻。
甄悦突然往他掌心塞了枚铜钱,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进去后无论看见什么,别让铜钱离......"
她的话被井底冲出的气浪打断。
李巫师率先跳进甬道,黑袍翻卷如垂死的蝙蝠。
柏宇背起甄悦跃入黑暗的瞬间,听见井口传来女童的嬉笑,二十个声音叠在一起唱着诡异的童谣:"子时三刻血蒙眼,青铜鼎里煮神仙......"
甬道尽头的青铜门在血雾中缓缓开启,李巫师黑袍上的铜铃突然齐声碎裂。
甄悦指尖的金光扫过门扉上盘踞的螭吻浮雕,那些兽首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铜锈簌簌剥落处露出密密麻麻的针孔。
"闭气!"柏宇猛地将甄悦扑倒在地。
三枚淬毒的银钉擦着她发髻钉入石壁,针尾拴着的红绳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李巫师突然捂住右眼踉跄后退,指缝渗出墨绿色的黏液:"九宫移位......这是活人冢!"
话音未落,地面青砖突然如棋盘般错动。
甄悦抓住柏宇翻滚到墙角,眼睁睁看着方才站立处升起九盏人皮灯笼。
每盏灯笼表面都凸浮着扭曲的五官,被火光映照得如同二十个女童在烛泪中挣扎。
"别碰那些青铜链!"甄悦的金瞳忽明忽暗,她突然伸手拽住柏宇的衣领,"左三进五,踏坎位......"话音未落,她瞳孔骤缩——柏宇背后的石柱表面浮出密密麻麻的星纹,正与他后颈的旧伤疤完美重合。
机关启动的轰鸣声盖住了她的示警。
柏宇只觉得右臂传来灼烧般的剧痛,青色激光擦过手肘时带起皮肉焦糊的气息。
他踉跄着撞在青铜鼎上,鼎内浑浊的液体突然沸腾,冒出二十张女童的脸。
"别动!"甄悦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看见柏宇伤口渗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诡异的卦象,与鼎中浮现的星阵产生共鸣。
那些女童面容突然变得狰狞,眼窝里钻出血色藤蔓缠向柏宇的脖颈。
李巫师突然发出嘶哑的狂笑,鹿角冠上残留的铜铃疯狂震颤:"好个以魂饲阵!
原来当年失踪的守灯人......"他布满鳞片的手掌按在青铜鼎边缘,鼎身铭文突然泛起血光,"丫头,现在用你的金乌瞳还来得及!"
甄悦的睫毛剧烈颤抖,金瞳流转的光晕里倒映着柏宇逐渐苍白的脸。
她咬破舌尖将血抹在眉心,刹那间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炸开——七百年前的道士在鼎中刻下反噬咒、二十年前吴村长将襁褓塞进鼎口、三天前李巫师往鼎底埋入黑鳞蛇蜕......
"坎水转离火!"她突然将铜钱拍在柏宇伤口处。
沸腾的鼎液瞬间冻结,血色藤蔓如遭雷击般蜷缩回女童眼窝。
甄悦踉跄着扶住石柱,眼角淌下的淡金色液体在青砖上灼出焦痕,"东南角的青铜兽首......转动七次半......"
柏宇强忍眩晕扣住兽首。
当转到第五圈时,兽首突然弹出利齿咬穿他掌心。
鲜血浸透青铜纹路的刹那,整面石壁轰然翻转,露出后面布满蛛网的密室——二十具玉棺呈莲花状排列,每具棺盖都扣着刻满生辰八字的铜锁。
李巫师突然暴起扑向中央棺椁。
他撕开绷带的手臂完全被黑鳞覆盖,指尖弹出的骨刺首取棺内泛着幽光的物件。
柏宇甩出的铜钱击中他腕骨,清脆的撞击声里,密室穹顶突然降下青铜网,将所有人困在方寸之间。
"果然藏着九阴转生阵!"吴村长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他佝偻的身形被水晶球的黑雾托起,浑浊的眼球完全被血色侵蚀,"二十年阳寿换来的......"话音未落,水晶球突然射出二十道黑芒,每道都精准刺入玉棺的铜锁。
棺盖炸裂的轰鸣声中,柏宇看见李巫师的鹿角冠被气浪掀飞,露出头顶碗口大的血洞——那里正有黑鳞小蛇在脑浆中游弋。
吴村长枯槁的手掌按在水晶球表面,球体内浮现出二十个女童的魂魄,每个都衔着半截青铜钥匙。
"她们的胎发还埋在祠堂地基下......"甄悦突然抓住柏宇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鎏金光芒顺着相触的肌肤流入他体内,她嘴角溢出的金血滴在水晶球表面,竟让黑雾短暂停滞,"看到锁魂阵的阵眼了么?"
柏宇的耳鸣声里突然响起清越的铃音。
他透过水晶球扭曲的表面,看见二十道锁链从吴村长脊椎延伸而出,末端都系在玉棺中的骸骨上。
当第七具骸骨的眼窝亮起红光时,他猛地将染血的铜钱掷向水晶球。
"不要!"李巫师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
铜钱穿透黑雾的刹那,水晶球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吴村长癫狂的表情突然凝固——他头顶浮现出二十盏飘摇的命灯,每盏都被血色锁链缠绕。
甄悦的金瞳几乎要灼穿眼睑。
她看见柏宇的血顺着铜钱渗入裂缝,水晶球内部翻涌的黑暗突然开始自噬。
当第一缕晨曦般的金光刺破黑雾时,二十个女童的魂魄突然齐声尖叫,化作流光撞向吴村长背后的锁链。
玉棺接连炸裂的烟尘中,柏宇抱住虚软的甄悦滚到墙角。
他听见李巫师的惨嚎逐渐变成蛇类的嘶鸣,吴村长干瘪的身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那些锁链崩断时带出的,竟是缠绕着胎发的青铜钥匙。
当最后一道黑雾被金光吞噬,水晶球彻底碎裂成齑粉。
柏宇的手掌按在甄悦后背,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正透过湿透的衣衫传递过来。
天光从崩塌的穹顶漏下,照见李巫师残破的鹿角冠下——半片青铜罗盘正泛着诡异幽光。
"那些碎片......"甄悦突然撑起身子。
散落的水晶残渣在晨曦中竟化作黑烟消散,就像被某种力量瞬间回收。
远处传来村民的欢呼声,可她分明看见老槐树的年轮正在渗出淡金色液体——和她眼角的金血一模一样。
柏宇拭去她唇边的血迹,指尖沾到的金液突然灼痛起来。
他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耳边却隐约响起子夜时的童谣。
当甄悦的睫毛扫过他颈侧时,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李巫师残破的黑袍下,半截蛇尾正悄悄卷走沾着金血的青砖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