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岭的初雪化尽时,山茶树结出了第一颗花苞。林小雨蹲在医务室窗台下,指尖拂过墨绿的叶片,晨露沾湿了她改短的校服袖口——那是茉茉去年穿小的,肘部还留着蜡笔涂鸦的星痕。
"小雨姐姐!"王小川举着竹篮从山坡冲下来,补丁裤腿上沾满泥点,"后山的山茶花能摘了吗?"
林小雨摸出南初寄来的《植物图鉴》,泛黄的书页间夹着茉茉画的采茶指南。她对照着花瓣纹路摇头:"要等月圆夜,南阿姨说那时的花苞能做药引。"
风掠过山坳,带来时家小院的笑语。茉茉正踮脚往晾衣绳上挂蜡染布,蓝白相间的布料上是她教孩子们拓印的山茶花。小满在竹编摇篮里蹬腿,攥着的小木勺敲出断续的节奏,应和着檐角风铃的叮咚。
南初系着粗布围裙从灶房出来,蒸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自星茧项目风波后,时宴将实验室搬回了老宅书房,此刻他正对着满墙手稿蹙眉,钢笔尖在图纸上洇出墨团——那是最新的医疗舱设计图,却被茉茉用彩笔添了扇花格窗。
"爸爸的画缺了香气。"茉茉抱着晒干的艾草进屋,发梢沾着山茶花瓣,"小雨姐姐说,生病的人需要闻见春天。"
时宴摘了眼镜揉眉心,镜腿缠着茉茉编的星星手链。窗外突然传来摩托引擎声,邮差举着包裹大喊:"时先生,基金会的新年贺礼到喽!"
木箱里塞满蜡封的药草罐,最上面躺着本手札。南初认出是父亲的字迹——二十年前那场爆炸中幸存的研究笔记,泛黄的纸页间粘着山茶标本,褪色的钢笔字记载着古法药露的熬制秘方。
"妈妈!"茉茉突然指着扉页惊呼。笔记边缘有行稚嫩的铅笔字,是她幼年模仿外公的笔迹:"给小星星的礼物藏在第99页。"
时宴翻到指定页时,一片干枯的花瓣飘落。夹层里掉出张显微胶片,投影在墙上是份未完成的药方,剂量栏画着茉茉婴儿时的掌印。南初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喉间嗬嗬作响却说不出话,原来未尽之言都封存在这片山茶花里。
熬药露那日,林小雨带着孩子们来帮忙。土灶柴火噼啪作响,铜锅里药汁翻滚成琥珀色。茉茉举着长柄勺搅拌,袖口被蒸汽熏出云纹。小满突然哭闹起来,南初解开背带将他贴在心口,哼的竟是时宴求婚那夜游艇上的老歌。
"南姨,火候到了。"林小雨掀开锅盖,雾气中她的轮廓与少女时的南初重叠。药香惊醒了书房浅眠的时宴,他赤脚冲进灶房,撞见南初将第一勺药露喂给小星星。婴儿咂嘴的声响像颗石子投入深潭,激得所有人屏息。
暮色染红晾晒的蜡染布时,基金会送来批特殊药材。茉茉在箱底发现捆扎山茶的麻绳,绳结样式与父亲图纸上的承重结构惊人相似。她将麻绳系在书房门把,夜风穿过时奏出编钟般的清音,竟让失眠多日的时宴沉沉睡去。
月圆夜,孩子们举着竹筒灯上山采花。林小雨腕间的电子表换成茉茉编的星月手绳,荧光丝线在暗夜里勾出蜿蜒银河。王小川突然指着岩缝惊呼,那里生着株并蒂山茶,双生花苞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色。
"这是小满和小星星!"茉茉用绒布包住花茎,动作轻柔得像在抱婴儿。下山时她落在最后,将采药篓里的并蒂花与母亲的手札并排摆放,月光恰好将它们的影子拼成完整的心形。
熬制新药露的清晨,时宴的白大褂终于沾上烟火气。他握着铜勺搅动药汁,袖口星形袖扣映着火光,竟与父亲笔记上的化学符号重合。南初将第一碗药露端给林小雨,女孩眼角的胎记在热气中淡去几分,恍如当年山雾里走失又寻回的小南初。
药香飘满山坳那日,青松小学举办了首届山茶节。孩子们用蜡染布折成茶花,王小川的哮喘舞步竟比谁都轻盈。茉茉握着小星星的手指点花瓣,婴儿的笑声惊起满树白鹭,羽翼掠过基金会新立的纪念碑,将"时茉茉"三个字笼在翅影里。
返程前夜,林小雨送来坛封存的山茶露。陶罐用虹桥工程的抗震材料包裹,封口蜡印是茉茉设计的星月徽章。时宴将陶罐收进书房时,发现茉茉在罐底刻了行小字:"等妹妹会走路时开封。"
车驶过雨后虹桥,茉茉忽然哼起新编的童谣。小满的咿呀声混入旋律,小星星的监护环亮起柔光伴奏。南初靠着时宴的肩,看他将设计图上的电子元件逐一划去,改成手绘的山茶花窗——原来最高明的医者,开的药方是烟火人间。
山茶露启封在三年后的春分。小星星跌跌撞撞捧来陶罐,封蜡碎裂声里,药香惊醒了在摇椅打盹的时宴。院中山茶树正值盛放,花瓣落满南初新缝的百家被,每一针都缀着旧时光里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