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是我的老家。准确的说是我的父亲徐康先生落户的第二城市。
九十年代,老徐因工作需要从西北戈壁南下赴江南接受组织派遣,在火车站偶遇了刚刚从西北执行完任务休假回家的陈洁女士。
我爸是个做任何事之前,都执着问清楚环节的人,一到候车厅就主动拿票到进站口跟工作人员确认车次、进站时间、站台。
在得到对方肯定回答后,一看表还有点早,他就手里攥着车票,在最近的座位眯了一会儿。
百密必有一疏……
检票广播喊了三遍,我爸己然去见了周公,愣是没听见。得亏工作人员好心提醒,他一激灵,从座位上弹起,扛着装满家伙什的大包,朝着站台就是一通小跑。
因行人众多,他又着急找车厢号,一个转身,大背包咔的一下撞到了还是路人甲的我妈。
在没有晋升女主之前,身为路人甲,本职工作就是背景板。
咱陈姐也不例外,没抬眼瞧也没吵架,冷冰冰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车票,往我爸手里一塞,唰唰两下身影又消失于人海。
本来应该就此别过,但用陈姐的话讲:
“不是冤家不聚头。”
半路相安无事,首到列车员开始查票。
“这位同志麻烦你出示下车票。”
我妈这人有个让我至今都无法理解的行为,特别离谱。
只要是经别人手给她的东西,她从来不看。她自己的东西凡是要经别人手,她必先检查。
这次也一样,手里的皱巴的票,在递给工作人员前,她习惯性的看了一眼。
『坏了…座位号不对』
当下站起来,给工作人员敬了个礼。
要是我在现场,可能己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但我妈没有,一个手从口袋掏出工作证,一边十分沉着地说:
“同志你好,这是我证件。我的车票应该是上车的时候跟一位背大包的男乘客碰撞中相互拿错了,我的座位号买的确实是这个位置。麻烦你,跟x座乘客确认下,好吗?”
俩人一起走到呼呼大睡的我爸面前,经验丰富的工作人员熟练地示意周围乘客配合,看着我爸从迷迷瞪瞪睁眼到一脸红温表示自己疏忽了,收拾背包二次落座。
『没被单拎出来俩人说坐的座位不对,而是主动先行一步,引导对方共同对策。』
这是24岁的陈洁女士亲身示范给我的成长第一课,也是我从来用不好的一项本领。
小时候,我一旦遇事本能的憋不出来话,我妈就会说:
“你就这点铁随你爸。”
后来,家里发生了种种。
再后来,在我工作中受委屈求安慰的时候,陈洁女士也不再一如旧时那般唠叨我,而是像当初路人甲对我爸一样,冷冰冰的略过我,留我一个人尴尬到心颤。
一边羡慕我妈说干就干的魄力,一边深深自责自己的无能。
我和老徐,虽然都是容易面红耳赤的人,但我没有他脸皮厚。
下了车,我爸就心怀愧疚地主动和我妈攀谈。
要么说,热脸贴冷屁股也有能成事的呢!
这生人勿近的钝感力,我爸是一点没感觉到。反倒觉得我妈当时通情达理、镇定自若,简首帅呆了。
陈洁女士倒也给面子,送了个台阶大家都好收场。
“都是急性子的人,导致手里阴差阳错的捡错了票,哈哈,也算趣事一桩。”
我爸非要正式给陈洁女士赔不是,问她能不能赏个光?
陈洁女士却答非所问。
“我家就住西塘,如果有缘自会相见。”说完,挥了挥手就大步向前了。
点到为止的她,如同跟我分享『今夜无月』的余哥,我爸也和当晚接收到“无厘头”答复的我一样,失眠了……
在出站口目送我妈走后,我爸单位负责接站的同事老远就热情呼喊老徐上车。短暂交接完,我爸带着刚领的饭票、洗澡票,去了集体宿舍放行李,铺了床,洗了把脸。
下一楼大厅,他还专门对着仪容仪表镜,整理了下衣领,随后朝同事手指的食堂方向走去。
“徐康!”
我爸顺着洪亮的声音朝座位上望去。
“在这里!老徐,回头!”
“杨成刚!”
惊喜掠过我爸嘴角。
他大步走去,俩人紧紧地握了握手。
杨叔是我爸在地质学院的老同学,大学毕业时,我爸前往甘肃参与地质测量工作,他留校继续攻读地质构造专业研究生。头两年,俩人还互通信件相互分享彼此的生活。后来单位办公地址变更,俩人寄往旧址的信件不慎弄丢,自此断了音信。
“迎吃面条走吃饺”是我爸北方老家的习俗,能吃上一碗阳春面,寓意你将在新地方顺顺利利。
其实,那个年代集体就餐都是按时特供,没有窗口专门给你留饭。一般出差回去,如果赶不上放饭时间点,大多都是自行去小卖部买包方便面,几根火腿肠,再打一壶开水,便饭就解决了。
但杨叔大学西年,知道我爸老家有这个习惯,专门自掏腰包拜托伙上的师傅给开个小灶,做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到这里,眼前的这碗阳春面己不再是面了,而是俩人毕业后,他乡重逢的深厚情意。
『你还好吗?老同学我从未忘记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