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日光普照。
水晶般的虹光中,谭诗璇一袭红衣随着其修长、纤细的身形微微一转,如一朵娇艳的芍药初次盛开,蓬松的高马尾一甩一甩的,充满着青葱活力。
谭玄眼中闪过一丝感慨,记忆中的那个半大小女孩已经长成了美丽的少女。
“是啊,我的小诗璇长大了。”
他伸手轻抚女儿的发顶:
“但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需要爹爹挡在身后遮风避雨的小丫头。”
这话一出,让谭诗璇的眼眶再次。
她扑进父亲怀中,感受着那份久违的安全感与踏实。
无论她长到多大,在谭玄面前,她永远可以做个孩子。
嗖!
嗖……嗖……
不知不觉间,远处,春秋殿辖境的轮廓,界碑、一块块绿洲、最后是四千里仙洲,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壮丽。
青、红二色身影从天而降,让下方一众早已闻询等候的春秋殿修士,或拱手、或躬身、或匍匐在地,齐声高呼。
与赤龙老道、玄月洞七子等人的寒暄、交谈暂不去提。
末了。
谭玄与谭诗璇手牵着手,直入玄月洞天。
红衣少女走起来一蹦一跳的,心情颇好,显得童味十足。
而一些看到其这般模样的春秋殿修士,眼底则是掠过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父女二人的身影在夕阳余晖中被拉得很长,相牵相依,重逢后情感羁绊一时被拉满,仿佛要走向永恒。
……
……
是夜。
皎洁的月华透过玄月阁的穹顶,在白玉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谭玄站在阁门外,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那枚已经泛黄的玉佩。
七年了,他终于再次踏足这座殿宇。
时隔数载,他莫名对那个为他诞下谭诗璇的女人,产生了之前从未有过的一种情绪……
或许,这里面有先前女儿的功劳。
一家三口,团圆饭?
‘呵呵,也不知那个女人,现在有没有放弃,想杀了我的念头?’
谭玄在心中自嘲了一下。
“爹爹!你站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啊……”
一声清脆的呼唤划破沉寂。
只见一道红色身影如火焰般从殿内奔出,高马尾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
谭诗璇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脚步,那双与姚曦如出一辙的杏眼此刻闪烁着不解与疑惑。
谭玄喉结滚动,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顿住,终究没有说什么。
七年过去,女儿的年纪已接近二十,身材也差不多长开了,高挑、矫健得出奇,能有他眉骨位置的高度。
一袭红衣衬得肌肤如雪,眉宇间既有姚曦的灵动,又带着几分他这父亲的锐气、深邃。
“你娘呢?”
谭玄视线往里面看去,并未瞧见那道气质矛盾的人影。
闻言,谭诗璇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原本跟着一起下楼的娘亲,此刻却没有一同出现在玄月阁底层。
她柳眉轻皱,但随即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转身朝殿内喊道:
“娘亲!爹爹回来了!”
那语调刻意拔高,像是在掩饰什么。
嗒……
几乎是同一时间,殿内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
谭玄抬眼望去,一阵神华流转之后,姚曦俨然正倚在一张紫檀木案边,锦绣纱衣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她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唇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倒是稀客。”
她指尖抚过案上白瓷酒壶,葱白的指甲与瓷器相映成辉:
“域外的风沙没把你骨头磨碎?”
这近乎“忤逆”的言语一出,姚曦衣裙下的玉体微微紧绷,仿佛是在堤防接下来可能到来的惩罚手段?
但出奇的,如今的谭玄对此却只是淡淡一笑。
对嘛。
这才是熟悉的感觉,若对方一见面就温言软语的、对他分外谄媚、讨好,那才有鬼呢。
在他的记忆中,二人之间打交道的方式,本就微妙、古怪,这个心理扭曲的女人,时而似嗔,又时而似怨,他们之间,本就是貌合神离。
往昔,有的只是无形的疏离。
“我带了璇玑果。”
看了其一眼,在其凹凸有致的身段上不做任何掩饰的、微微流连了一下,谭玄袖袍微抖,取出了个玉盒,果实在暮色中泛着莹润紫光:
“此物对洗涤自身大道颇有裨益,尤其是对仙三仙四层次的修士……”
谭诗璇眼睛一亮,却先偷瞄母亲神色。
见姚曦不动声色,她便迈着碎步小跑过来接过玉盒,故意用欢快的语调说:
“正好配娘亲酿的百花露!”
说着,她左手挽住父亲右臂,右手作势要去拉母亲衣袖。
姚曦轻巧地侧身避开,纱衣拂过女儿指尖。
“既然回来了,就用膳吧。”
她转身时衣袂翻飞,发间银铃发出清越声响,像极了当年玄元谷围剿时,追杀、逃亡间于南域一处水脉初遇的模样。
哒!
哒……哒……
玄月阁高耸。
三人直上第七楼。
膳厅里,八仙桌上摆着七荤三素。
谭玄注意到,那些菜肴大多是女儿……还有他旧日爱吃的菜式,至于这栋楼阁主人素喜的菜肴,今日桌上却一碟也没有。
哒……
见谭玄一屁股坐在女儿旁边,姚曦便当仁不让坐在主位,执壶斟酒时腕上金钏叮当,却始终垂眸不与他对视。
“爹爹尝尝这个!知道爹爹回来,娘亲可是从神城亲购的珍馐食材,亲自下厨烹……”
谭诗璇突然站起,红衣如火,筷子夹着片不知是何种荒兽制成的蜜汁火腿越过半张桌子。
她动作太大,袖口扫到了酱碟,顿时手忙脚乱地去扶。
话未说完,姚曦便已蹙眉道:
“多大了还毛手毛脚。”
话虽严厉,却掏出绢帕替女儿擦拭。
谭玄趁机接过那片摇摇欲坠的火腿,入口的甜香让他想起前世的一些经历。
也是一家三口。
不过,他却是扮演着谭诗璇的孩子角色。
“娘亲酿的百花露很好喝的。”
谭诗璇捧着琉璃盏,眼睛在父母之间来回转动:
“爹爹要不要……”
“用膳难道还堵不住你的嘴么?叽叽喳喳的,你还以为自己是个孩子?”
姚曦轻叩桌面,玉箸在碗沿敲出清脆声响。
少女立刻噤声,却偷偷用脚尖碰了碰父亲的靴子。
谭玄看着女儿挤眉弄眼的模样,险些失笑。
这孩子不知从哪学来的缓和关系的手段,笨拙得令人心疼。
他正想开口,忽见姚曦执壶的手顿了顿,那是他当年前往南岭接回母女二人后,晚宴上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用膳时,他取出的缠枝莲纹银壶。
而这壶,原并未是他所有,是当年将之擒入紫山镇压时,从其身上缴获之物。
没想到竟一直延续到现在?
呼啦!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摇曳间,谭玄看见姚曦眼角似有晶莹闪过。
但待他细看时,她已恢复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甚至故意将斟满的酒杯推向女儿:
“既已年满双十,这些时日修炼也未松懈,便许你少饮上一些。”
闻言,谭诗璇瞪圆眼睛,往日母亲最忌她碰酒。
少女捧杯轻抿了一口,但登时眼珠一转,突然咳嗽起来:
“好辣!爹爹快帮我……”
姚曦嗤笑出声:
“装模作样!不是刚刚还说我酿的百花露好喝么?”
话虽如此,她却伸手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液在她唇边留下潋滟水光,衬得那抹冷笑愈发惊心动魄。
膳后。
谭诗璇嚷着要谭玄看她施展新炼的术法、神通,进而赐教、斧正。
哗!
阁外,回廊圈起来的院落里,海棠树下,红衣少女执剑起舞,剑锋挑落花瓣如雨。
谭玄抱臂观看,余光却瞥见廊下阴影里,姚曦正无意识地着左腕。
“娘亲也来嘛!”
谭诗璇突然收剑,几个起落蹦到姚曦跟前,拽着她纱袖摇晃。
少女发间红绸随动作飘飞,像团跃动的火苗。
姚曦被拉得踉跄半步,锦绣纱衣在月光下泛出妖异的蓝。
她下意识望向谭玄,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同时别开脸、视线。
昔日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之生吞活剥的血誓之声仿佛还执言犹在耳……
“胡闹。”
姚曦轻拍谭诗璇额头,语气却软了三分。
她指尖凝出朵墨色莲花,弹指间化作漫天光点:
“看清楚了?”
谭诗璇欢呼着去追那些光点,幼稚得像极了一个还未长大的小丫头,却故意将父母留在原地。
夜风裹着海棠香拂过,姚曦的纱衣与谭玄的袍角短暂交叠,又迅速分开。
“璇儿很像你。”
谭玄突然道。
他眼角余光瞧见姚曦背影僵了僵,银铃声响忽然乱了节奏。
“是么?我以为你会说像你的多一些?”
她罕见的在谭玄面前回眸一笑,眼角泪痣在月光下妖冶非常:
“但实话实说,我倒觉得她有些时候执拗的样子,活脱脱是你转世。”
这话带着刺,尾音却微微发颤。
廊下灯笼突然熄灭。
黑暗中,谭玄感觉有温软躯体撞进怀里,随即又快速离开。
待灯火重明时,只见姚曦已退到三步开外,唇上胭脂有些花了。
“娘亲!爹爹!看我抓到什么!”
谭诗璇举着盏莲花灯跑来,灯芯里囚着只流萤。
少女笑得明媚,眼底却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遥想昔日,也是在这回廊下,她还年幼时,那个陪伴她渡过一个个孤独日夜的“小姑姑”,就总喜欢带着她一起抓流萤。
姚曦整理衣襟的手顿了顿,终究没忍心斥责。
她接过花灯轻轻一吹,流萤振翅飞向谭玄,在他肩头停留一瞬,化作青烟消散。
“世俗田园间的小把戏。”
她转身时发梢扫过谭玄鼻尖,丝丝缕缕的幽香让谭玄胸间一荡,在神女炉中六载对“合道炼药”之事的兴头已经淡下来的他,此刻又心火重燃。
“夜深了,你要留下的话,便自去西厢的客房吧,明日卯时女儿还要修炼。”
谭诗璇急得跺脚:
“爹爹好不容易回来,娘亲你这是非得把人往外赶啊……”
“东苑梅树都枯了。”
姚曦头也不回地走向阁内,声音飘过来时已恢复平静:
“就像某些事,强求不得。”
“还有,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谭诗璇沮丧地耷拉着脑袋,高马尾的红绸垂落肩头。
谭玄有些忍俊不禁的揉了揉她的发顶,触到满手凉滑的绸缎。
“好了,就像你娘亲说的,大人的事,少掺和。”
他低声道,不知是在告诫女儿,还是在自言自语?
但他与姚曦之间的真实关系,女儿却绝对是知之不详的。
其哪里知道,姚曦此刻表面上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淡、语气强硬,实际不过是在他默许之下,好强撑起在其面前作为娘亲的威严。
而待到夜露渐重时,早早被他种下灵珠禁咒的姚曦,还不是任他……
哪管什么客房不客房的?
等女儿休息了,他想进哪个屋就进哪个屋!
……
……
玄月阁。
月色如纱,悄然漫过雕花窗棂。
姚曦斜倚在沉香木榻上,素白中衣半敞着,露出凝脂般的锁骨。
她指尖无意识地着翡翠玉佩,那是三年前女儿亲手为她雕镂、系在她腰间的吉祥之物,如今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果然还是为我留了门。”
忽地,一道低哑的嗓音突然在帐外响起,惊得险些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姚曦指尖一颤,玉佩坠落在锦被上发出闷响。
她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谁,那声音像带着倒钩的荆棘,在七年前无数次扎进她的梦里。
哒……哒……
话音缓缓落下,下一息。
檀木屏风后转出个修长身影,青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月光为他锋利的轮廓镀上银边。
这一刻,不知是不是后悔晚膳时自己给的一吻暗示,姚曦猛地攥紧被角,指甲几乎要刺进掌心,她或许不该留门的,该用淬毒……,可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连睫毛都凝固在惊颤的弧度。
谭玄的指尖已经抚上她后颈,带着夜露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下爬,激得她浑身泛起细小的战栗。
“你定住我干什么?!”
然而,她刚开口就被滚烫的唇舌封住,熟悉的松香混着……在鼻腔炸开。
此时此刻,矛盾的情绪在姚曦胸腔里翻搅,对谭玄的恨意仿佛在这一刻被搅成黏稠的蜜,她抬手作势捶打对方的肩膀,却被他顺势扣住手腕按在枕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