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伊轻舞看着“自己”放浪形骸般的仿佛.骚.蹄.子.模样,作为旁观者、无法干预既定事实发展的她,此时此刻,只能如此自欺欺人。
不过,困扰之余。
她惊奇的发现,这梦境发展的后面,竟非自己与那青衫男子两人。
还有一个让她熟悉且陌生的太阴神教圣女……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明所以。
但聪敏如她,第一直觉便是认为自己应该缺失了某一段记忆。
一段让她对那青衫男子凭空产生满腔怨恨的记忆!
“对,孩子……不,孩子是谁的?”
她看着梦境中的自己,怔怔出神,走马观花似,不知不觉,她已经忘记在昏倒之前的大多事情、经历。
……
时间一点点流逝。
伊轻舞感觉自己在这所谓的梦境中,过了许久许久,久到甚至连自己是谁都遗忘了。
某一刻,当她自知青丝寸寸成雪时,却不见自身正拈着半截断簪抵住心口。
簪尖刺破的皮肤下渗出朱砂般的血珠,那血珠最终凝成诡谲的形似彼岸、曼陀罗般的花纹,那是她心神在坠入这梦境、乃至更高一重神女炉幻境之前,谭玄指尖划过她眉心时,种下的一颗道心魔种!
哗!
终于,梦境中的她,身形散作漫天光雨,彻底失去了意识。
……
……
静谧,凝滞,漫长,黑暗,失重感充斥着神女炉中伊轻舞的元神。
幻境下春秋梦境的“逝去”,让她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在她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意识在刹那间被一股神女炉与谭玄红尘·春秋法叠加的无上玄秘气机,撕扯成无数碎片。
顷刻之间便散落在九十九个不同的“红尘意境”里。
其实,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梦境,更非九十九个大道法则编织的“时空”,也不处于神女炉营造的最初幻境……
像轮回,可又不是轮回,仿佛黄粱一梦,虚无缥缈,但在其中的经历,虽每一世都被遗忘,却又好似被心神潜意识刻在骨子里般。
这究竟是什么,或许当今之世,只有此法首创者——谭玄才知晓了。
……
哗!
伊轻舞美眸神色空洞,书页翻动,光影流转,画面变幻。
在第一页中,她是个懵懂的农家女,在桃花纷飞的溪畔遇见了一个青衫磊落的书生。
书生执笔的手骨节分明,抬眼时眸中似有星河流转。
仿佛是知道有人走来,青衫书生抬头冲她一笑:
“姑娘可是迷了路?”
那温润的嗓音像春溪化冻的水声,让她不自觉地攥紧了采药的竹篮。
……
第二世金戈铁马,她作为亡国公主被铁链锁在敌国大殿。
玄甲将军用剑尖挑起她的下颌,战盔下的眉眼却透着诡异的“熟悉”。
“恨我吗?”
他低笑时胸腔震动震落肩头血雪,而她在凛冽的松墨气息里恍惚点头。
……
第三世,她是一位青楼卖艺不卖身的琴师,青衫男子总在月华满楼时独坐雅间,其带给她的莫名熟悉感,在隐约中不断加深。
当他的指尖掠过她调弦的手背,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她望着他袖口暗绣的紫金纹样,心尖莫名发颤。
……
第四世。
铁甲寒光割破烽烟,她作为敌国女将被“那人”挑落马下。
喉间横着画戟的刹那,仿佛从对方眼底望见自己前世于青楼内自刎的模样。
血沫呛出时,他忽然俯身咬住她染血的耳垂:
“这一世,我教你什么叫同生共死……”
……
第五世。
古寺铜铃在暴雨中碎成齑粉。
她跪坐佛前誊写《楞严经》,忽见经文里渗出黑雾。
谭玄的青色袈裟从背后裹上来,腕间佛珠却缠着她发丝:
“菩萨看得见,你每滴泪都落在我掌纹里。”
话落,供桌上的灯盏倏然爆出一指高的绿焰。
……
……
第十七世,她是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冰魄仙子。
寒玉洞府前,那个总来论道的青衫道人又携着新酿的松醪。
对方斟酒时袖摆扫落梅上积雪,忽然将温热的玉杯贴在她冻红的指尖:
“轻舞,你当真不冷?”
这个逾矩的称呼让她素手一抖,险些让杯盏掉落地面摔碎,却没能阻止滚烫酒水顺着经脉烧进心底。
轻舞么?
奇怪……这是我的名字?!
伊轻舞不解。
……
第十八世。
梅雨浸透的绣楼里,她正为亡夫“谭玄”描眉点唇。
铜镜突然映出谭玄执笔的手,笔尖蘸的竟是她的胭脂泪。
“画皮画骨难画心。”
他冰凉的唇贴着她后颈游走:
“不如把我刻进你眼瞳里?”
话音未落,妆奁里未干的血彩突然蠕动成一只蛊虫。
……
第三十三世。
作为除魔世家的继承人,她亲手将诛魔钉打入青衣魔头的心口。
鲜血从魔头苍白的唇角溢出时,对方竟笑着握住她发抖的手腕:
“你看清楚,什么是魔?何为魔?”
识海里突然炸开的记忆让她跪倒在地,而垂死的男人用最后力气抚过她眼尾泪痣,像触碰一朵不敢摘的花。
……
……
第三十六世。
雪夜荒冢前,她主动握住青衫男子递来的青铜匕首。
刀柄上缠绕的九十九道红线同时绷断三十六道,那些酷似轮回里被其亲手折断的傲骨、揉碎的清高,此刻都化作绕指柔般的温顺。
当匕首贯穿两人相贴的心口时,她竟在剧痛中笑出泪来。
……
五十五世。
世俗王朝里,她作为钦天监女官夜观星象。
国师谭玄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特制的青色官服上银线绣的星图与天幕辉映。
“帝星飘摇啊……”
叹息声未落,他忽然将她的手按在浑天仪某处。
相触的刹那,紫微垣骤然爆亮,伊轻舞在对方眼底看见自己瞳孔里燃烧的星火。
……
第八十八世。
人世纷乱,大争之世,血流漂橹。
她自小被父母遗弃在野外,幸得一白狐养大,却在七岁时的某日,被困猎户陷阱。
在陷阱中待了两天两夜,又饿又渴又乏之际。
一位青衣道人用剑鞘拨开枯枝走来,如尘世里的一道光,晃得她双眼有些发花。
看着来人,她龇着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对方视若无睹,只是蹲下身解开铁夹,任她咬穿手腕也不躲闪:
“记得回来找我。”
血腥味混着他衣领的降真香,成为后来百年修炼时最难缠的心魔。
……
第八十九世。
这一世,她自出生来好似都不再是浑浑噩噩?
所经历的一切,仿佛都有迹可循?
紫薇星域……广寒宫传人……八景宫……未婚夫尹天德……神女炉……
“给本座按住他!”
一座青铜殿宇所在,春秋魔头的声音滚滚激荡。
“喏!”
殿门处,燕一夕、历天两位人欲道余孽得令之后,一脸冷峻地将修为尽废的昔日紫薇第一人尹天德,打断手脚,各自束缚住其的一条臂膀,又封闭住自身的视听五感、背对着内殿伫立。
一动不动,像是两个门神。
而尹天德,身形朝向却正好与他俩相反,面朝着殿内!
“谭玄!!!你不得好死……”
被打落尘埃,尹天德姿容不复昔日神骏、挺拔,此刻的他,看着殿内发生的一切,目眦欲裂!
……
第九十九世,在那虚无缥缈数百万年从未有人往返过的“仙域”展开。
在这里,大帝、古皇已不再是顶尖人物。
这里有仙,仙王、仙帝……
二百一十余万年的修行,伊轻舞在“那人”的教导下,终成一代准仙王。
平顶山巅,她已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为师尊泡松针茶。
谭玄接过茶盏时,她下意识避开他小指上那枚熟悉的“月牙疤”。
叮叮咚咚……
仙王筵的笙歌隐约传来,谭玄忽然倾身拂去她肩头落花:
“此番之后,一切都将结束,你我今后将以一种何等方式相处,是仇是怨……又或是情深义重……,我这道功是否有所成,效果如何,一切都将揭晓了……”
听到这话。
伊轻舞端茶的手纹丝不动,却在这一刻好似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得彻底。
难道……
可惜,当她心中彻底生疑之前,已然眼前一黑。
……
百世红尘如走马灯转过,在伊轻舞的每段人生里,谭玄都带着不同面目,却总在某个瞬间让她心悸、心动、心伤。
或是他教孩童折纸船时垂落的发梢,或是战场上为她挡箭后染血的虎口,又或是奈何桥边递来忘川水时,袖中暗藏的蜜饯甜香。
无数个这样的碎片最终拼成认知!
这是一种心神间潜意识中的认知,这个人的气息、温度、乃至呼吸频率,都比自己的心跳更熟悉可靠!
当最后一缕神魂意识归拢于元神,伊轻舞在神女炉大幻境下的春秋梦境里,缓缓睁开眼的刹那,本能地朝虚空伸出手。
那里,在她的潜意识中,本该有个人会立刻握住她,带着冥冥中练就的默契。
她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喉间溢出半声未能成调的呼唤:
“谭玄……”
……
……
现实。
神女炉中。
另一边太阴神教圣女汪念烟,心神亦坠入神女炉纹络所萦绕幻境,并进一步跌进了谭玄道心魔种所精心构建的“红尘意境”中。
初始梦境里。
紫薇星域的月光突然变得粘稠,汪念烟明眸中的银辉被一缕紫金红尘光缠绕。
谭玄的指尖在她眉心三寸处悬停,一道流转着红尘万象的魔种正沿着她幻境、意境叠加下被无限放大的道心瑕疵渗进。
“看着我的眼睛。”
谭玄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毒,汪念烟纤长的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
她本能地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的瞳孔已被锁在那双仿佛蕴含了万千轮回的红尘眼眸里。
哗!!
意识炸开的刹那,她识海深处的记忆出于应激,被迫自我封锁。
这本是自身的一种保护,在此刻却被某人加以利用。
黄沙漫天的边关,作为专职医师的汪念烟颤抖着为将军谭玄剜出肩头箭簇。
血水在铜盆里漾开狰狞的花,帐外厮杀声与谭玄忍痛的粗重呼吸交织。
“别怕……”
沾满血污的大掌包裹住汪念烟冰凉的指尖,铁锈味中她突然尝到泪水的咸涩。
当敌军夜袭的火光吞没营帐,他用脊背为她挡住坍塌的梁木,燃烧的横梁在他背上烙下永世印记。
……
第二世。
她是紫薇星域江南烟雨中的采菱女。
竹筏撞上书生装扮的谭玄那刻,莲蓬从她臂弯滚落,溅起的水珠沾湿了他青衫下摆。
“姑娘当心。”
他伸手扶住她摇晃的身姿,指尖温度透过薄衫灼伤她的皮肤。
十七岁那年的夏夜,二人在萤火虫环绕的草垛后交换第一个吻时,道心魔种的生根发芽,便几乎已经成功了一半。
神女炉中的六年“磨砺”,其实早已让汪念烟陌生出了依附谭玄的念头。
只是,若按照正常的轨迹,若没有催化剂、乃至一些重大的转折,那念头,可能终究只是念头罢了。
而话说回来,她心中对谭玄的“恨”,其实也远没有伊轻舞那般强烈。
……
第七世。
仙门论道的雪夜里,她作为小师妹跪坐在谭玄的蒲团旁。
窗外千年寒梅被积雪压断枝条的脆响,不及他讲解《太上忘情篇》时喉结滚动的弧度令她心悸。
地牢禁制被触动的那个黎明,她藏在袖中的手帕还沾着师兄丹炉边的沉香,戒律堂的寒铁锁链却已缠上两人交握的十指。
……
第十九世。
她已经开始下意识的在苏醒的间隙,主动寻找谭玄的身影。
这一世,她是娆疆的蛊师,银铃系着的蛊虫钻入他手腕时,自己的心尖也跟着泛起诡异的酥麻。
当“那人”在月圆夜忍着噬心之痛为她取来绝情花,汪念烟没发现自己的指甲早已掐破掌心,那疼痛竟带着几许隐秘的“桓宇”。
……
第四十八世。
当她仙三斩道功成,这一生初次遇见谭玄时,对方已是暗中守护了她整整三十年的护道人。
雷劫劈碎本命道器的那日,对方挡在她身前的身影被天光镀上金边。
“值得么?”
汪念烟抹去唇边血迹问道。
谭玄折断插入胸口的劫雷残刃,反手将最后护体神力渡入她灵台,碎裂的轮海喷出的血沫染红她雪白的衣襟。
汪念烟在这一刻,仿佛听见了道心出现瓷器般的裂纹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