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谷的日头毒辣得像要把人烤出油来。黄齐背着半篓刚砍的柴,沿着被晒得发软的土路往回走,草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脖颈处那片淡青色的鳞纹,在汗水里若隐隐现。
“齐娃,等等!”
身后传来粗嘎的喊声,像破锣被敲响。黄齐脚步一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张屠户。
张屠户是青雾谷唯一的屠夫,人如其名,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左手常年提着柄沾着血丝的杀猪刀,右手总攥着个油乎乎的钱袋。谷里的人都怕他,不仅因为他力气大,更因为他那双总是滴溜溜转的小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兜里藏着几个铜板。
“张叔。”黄齐转过身,把柴篓往地上放了放,后背的衣衫己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凉飕飕的。
张屠户几步就走到他面前,那双小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柴篓缝隙里——那里露出半截暗褐色的枯枝,正是黄齐今早从黑风口捡来的,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暗纹,像某种奇特的符咒。
“这柴不错啊。”张屠户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是去年用三斤猪肉从走江湖的货郎那换的,“够烧好几天了。不过……”他话锋一转,脚尖轻轻踢了踢那截枯枝,“这玩意儿是啥?看着不像柴火啊。”
黄齐的心提了提。他也不知道这枯枝是什么,只觉得捡到时手心发烫,像握着块烙铁,鬼使神差就塞进了柴篓。“就是根烂木头,张叔要是想要,拿去烧火便是。”
“烧火?”张屠户嗤笑一声,弯腰就要去捡。他今早去黑风口收猪,远远看见黄齐从影蜥窝里爬出来,手里还攥着这枯枝,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影蜥那畜生护窝得紧,寻常猎户都不敢靠近,这半大孩子怎么能毫发无伤地出来?定是这枯枝有古怪。
黄齐下意识地往柴篓前挡了挡。不知为何,他不想让这枯枝落到张屠户手里,就像小时候不想让村霸抢走李老栓留给他的那把小柴刀。
“怎么?舍不得?”张屠户的脸色沉了下来,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齐娃,你爹走得早,张叔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这谷里谁不知道,你跟李老栓那老头学了些寻东西的本事?说吧,这枯枝是不是什么宝贝?”
“真不是。”黄齐咬着唇,手指悄悄握紧了背后的柴刀——那是把用了五年的旧刀,木柄都磨得发亮。
“不是?”张屠户突然提高了声音,引来几个路过的村民,“那你紧张个啥?我看你是从影蜥窝里掏出来的吧?那畜生的窝里能有啥好东西?定是你偷了谁家的宝贝,藏在柴里!”
这话就恶毒了。青雾谷的人最忌讳偷东西,要是被安上这个名声,以后就别想在谷里立足了。
“我没有!”黄齐的脸涨得通红,脖颈处的鳞纹突然发烫,一股莫名的火气从丹田窜上来,“张叔,说话要讲良心!”
“良心?”张屠户冷笑一声,突然伸手去抢柴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这枯枝我要定了!”
他的力气极大,黄齐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柴篓瞬间被抢了过去。枯枝从柴堆里滚出来,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竟不像木头落地的轻响,反倒像块实心的铁。
张屠户眼睛一亮,弯腰就去捡。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枯枝时,黄齐突然扑了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胳膊:“那是我的!”
“小兔崽子,敢跟我抢?”张屠户勃然大怒,反手一巴掌扇在黄齐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村口回荡。黄齐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渗出血丝,左边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但他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头被惹急了的小狼。
“反了!反了!”张屠户气得哇哇大叫,另一只手抽出杀猪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松开!不然我剁了你的手!”
围观的村民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有人想上前劝,却被张屠户恶狠狠的眼神逼退了。李老栓走得早,黄齐在谷里无依无靠,谁也不想为了他得罪张屠户。
黄齐看着那把杀猪刀,刀刃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猪血,腥气首冲鼻子。他想起三年前,张屠户就是用这把刀,活活捅死了欠他半吊钱的王老五,最后也只是赔了两担米了事。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心脏,但他还是没松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枯枝对他很重要,仿佛里面藏着什么秘密,不能落到张屠户手里。
“你松不松?”张屠户的耐心耗尽了,杀猪刀缓缓抬起,对准了黄齐的手腕。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张屠户,欺负个半大孩子,算什么本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王婆是谷里最老的人,据说年轻时见过外面的修士,手里总拿着串不知名的木珠,谷里的人多少都给她几分面子。
“王婆,这不关你的事。”张屠户皱了皱眉,刀却没放下。
“怎么不关我的事?”王婆走到黄齐身边,用拐杖轻轻推开杀猪刀,“齐娃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比你清楚。一根破木头,值得你动刀动枪?”
张屠户的小眼睛转了转,他知道王婆不好惹,当年他想强占王婆家的菜地,被她用木珠打出了三个包,半个月都没消肿。“行,看在王婆的面子上,我不跟这小兔崽子计较。”他说着,却又瞪了黄齐一眼,“但这枯枝,我得带走看看,要是真是普通木头,再还给他。”
“不行。”王婆把黄齐拉到身后,拐杖往地上一顿,“东西是齐娃捡的,就是他的。你要喜欢,自己去黑风口捡,没人拦着你。”
张屠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看着王婆手里的木珠,终究没敢再说什么。他狠狠地“啐”了一口,提着杀猪刀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盯着黄齐阴恻恻地说:“小子,你给我等着。”
看着张屠户走远了,围观的村民也渐渐散去,有人路过时同情地看了黄齐一眼,却没人敢多说什么。
“谢谢王婆。”黄齐低着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声音有些哽咽。
“傻孩子,跟我客气啥。”王婆摸了摸他的头,她的手很粗糙,却带着股暖意,“以后别去黑风口了,那地方邪性得很,不光有影蜥,还有……”她顿了顿,没说下去,只是拿起地上的枯枝,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这东西,你从哪捡的?”
“就在影蜥窝旁边的石头缝里。”黄齐如实回答,“我觉得它怪好看的,就捡回来了。”
王婆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她用手指轻轻拂过枯枝上的暗纹,像是在辨认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枯枝还给黄齐,郑重地说:“齐娃,这东西你收好,别再让别人看见了,尤其是张屠户。他那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知道了。”黄齐把枯枝紧紧攥在手里,掌心的温度让他安心了些。
“快回去吧,你李爷爷该等急了。”王婆挥了挥手,转身往自己家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对了,今晚要是听到什么动静,别出来,把门窗锁好。”
黄齐愣了愣:“王婆,怎么了?”
王婆却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拄着拐杖慢慢走远了,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模糊的感叹号。
黄齐背着柴篓往家走,脸颊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更在意的是王婆的话。今晚有什么动静?难道和张屠户有关?还是……和这枯枝有关?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枯枝,暗纹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活过来似的。他突然想起今早从影蜥窝里爬出来时,脖子上的鳞纹也曾这样发烫,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回到家时,李老栓正坐在门槛上抽烟袋,看见黄齐红肿的脸,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咋了?跟人打架了?”
“没……”黄齐想撒谎,却被李老栓一眼看穿。
“是张屠户?”李老栓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叹了口气,“那狗东西,就知道欺负老实人。齐娃,忍忍吧,等过两年你长大了,有力气了,他就不敢欺负你了。”
黄齐没说话,默默把柴卸下来,又去水缸舀了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水很凉,顺着喉咙流进肚子里,却压不住心里的烦躁。
晚饭是糙米饭配咸菜,李老栓没再多问,只是把自己碗里唯一的一块咸鱼夹给了黄齐。黄齐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突然觉得鼻子发酸,把咸鱼又夹了回去:“爷爷,你吃,我不饿。”
“傻孩子,正在长身体呢。”李老栓又把咸鱼夹回来,眼神里满是慈爱,“快吃吧,吃完早点睡,明天还要去砍柴呢。”
黄齐低下头,大口扒着饭,眼泪忍不住掉进碗里,和米粒混在一起,咸咸的。
夜深了,青雾谷静得能听见虫鸣。黄齐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截枯枝。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张巨大的网。
他想起王婆的话,心里有些不安。张屠户会来吗?他要是来了,自己打得过他吗?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很轻,却逃不过黄齐的耳朵——常年在山里砍柴,让他的听觉比一般人灵敏得多。
脚步声在院门口停了下来,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撬门锁。
黄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来了!
他悄悄爬起来,摸到床边的柴刀,握紧了刀柄。手心全是汗,后背的伤口因为紧张隐隐作痛。
“吱呀——”
院门被撬开了,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把刀,正是张屠户!
黄齐屏住呼吸,躲在门后,心脏“咚咚”地跳着,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看见张屠户的眼睛在院子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他的柴房上,显然是在找那截枯枝。
张屠户走到柴房门口,推了推门,发现门锁着,便举起刀,想要劈开锁。
不能让他进来!黄齐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枯枝还藏在柴房的草堆里!
他猛地推开门,举起柴刀就冲了出去,大喊一声:“张屠户,你敢偷东西!”
张屠户显然没料到黄齐还没睡,被吓了一跳,等看清是他,脸上立刻露出狰狞的笑容:“小兔崽子,正好,省得我找了!把枯枝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你做梦!”黄齐握紧柴刀,虽然害怕,却死死地挡在柴房门口。
“找死!”张屠户被激怒了,挥舞着杀猪刀就冲了过来。他的力气极大,刀风带着呼啸声,眼看就要劈在黄齐头上!
黄齐吓得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地举起柴刀去挡。
“当!”
两刀相撞,发出刺耳的响声。黄齐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柴刀差点脱手飞出,手臂麻得失去了知觉。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柴房的门框上,疼得龇牙咧嘴。
张屠户也被震得后退了一步,有些惊讶地看着黄齐:“没想到你这小兔崽子还有点力气。”
就在这时,黄齐突然感觉手心发烫,低头一看,不知何时,那截枯枝竟被他攥在了手里!暗纹在月光下亮起淡淡的红光,一股暖流顺着他的手臂涌遍全身,刚才发麻的手臂瞬间恢复了力气,丹田处也暖洋洋的,像揣了个小火炉。
“这是……”黄齐又惊又喜。
张屠户也看见了枯枝,眼睛瞬间亮了,像饿狼看见了肥肉:“好小子,原来你把它藏在身上了!给我拿来!”他再次挥舞着杀猪刀冲了过来,这次的目标是黄齐手里的枯枝。
黄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没有躲闪。他握紧枯枝,感觉那股暖流越来越强,顺着手臂涌入柴刀。他下意识地举起柴刀,朝着张屠户砍了过去。
这一刀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不止一倍,带着股奇异的风声。
张屠户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肩膀就传来一阵剧痛。
“啊——!”
他惨叫一声,杀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肩膀上裂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染红了半边衣服。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黄齐,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半大孩子:“你……你的力气……”
黄齐自己也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只觉得丹田处的暖流还在不断涌出,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甚至有种想放声大喊的冲动。
“滚!”黄齐指着院门,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再敢来,我就杀了你!”
张屠户看着黄齐眼睛里的凶光,又看了看自己流血的肩膀,终于害怕了。他捡起地上的杀猪刀,捂着肩膀,狼狈地跑出了院子,连院门都没来得及关上。
看着张屠户跑远了,黄齐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枯枝,暗纹的红光己经褪去,又恢复了暗褐色的样子,只是温度还在。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喃喃自语,心里充满了疑惑和震惊。
就在这时,他听见隔壁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是李老栓。老人显然被刚才的动静吵醒了,但不知为何没有出来。
黄齐站起身,把枯枝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贴身藏好,然后捡起地上的柴刀,关好院门,轻轻推开李老栓的房门。
老人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看着天花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爷爷,你醒了?”黄齐走过去,想看看他有没有事。
李老栓却突然坐了起来,抓住他的手,眼神异常严肃:“齐娃,你刚才……是不是用了那枯枝的力量?”
黄齐愣了愣,点了点头:“嗯,它突然发烫,我就……”
“傻孩子!”李老栓打断他,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那不是什么宝贝,是祸根啊。”
“祸根?”
“嗯。”李老栓松开他的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小的布包,递给黄齐,“这是你爹留给你的,他说,要是有一天你遇到了脖子发烫、能让东西发光的怪事,就把这个给你。”
黄齐接过布包,感觉沉甸甸的。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块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个狰狞的狼头,眼睛是用红色的石头镶嵌的,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令牌的背面,刻着几个他不认识的字,像是某种符号。
“这是……”
“我不知道。”李老栓摇摇头,“你爹当年是个走南闯北的货郎,这令牌是他从一个快死的老道士手里换来的。他说,这东西能保命,但也能招祸。让你不到万不得己,千万别拿出来。”
黄齐握紧令牌,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了些。他看着李老栓,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了解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人,也不了解那个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的父亲。
“爷爷,我爹他……到底是什么人?”
李老栓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爹不是普通人。他会些粗浅的功夫,还懂些看风水的本事。当年他带着你逃难到青雾谷,就是为了躲仇家。”
“仇家?”
“嗯,很厉害的仇家。”李老栓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他说,那些人穿着暗红色的衣服,手臂上有血狼的纹身,杀人不眨眼。他还说,要是有一天那些人找到了这里,就让你拿着令牌去青云山,找一个姓苏的长老,他会帮你。”
暗红色的衣服?血狼纹身?黄齐的心猛地一跳,想起了今早黑风口影蜥窝里的那具尸体!
难道……那具尸体就是父亲说的仇家?他们己经找到青雾谷了?
他看着手里的黑色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