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那盏昏黄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里不安分地跳动着，将林栋伏案的侧影拉长，扭曲地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墙壁上。桌上摊开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和厚厚一摞演算草纸，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他眉头紧锁，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蚕在奋力啃噬着桑叶，试图将窗外巷口残留的哭嚎与喧嚣彻底隔绝。
门帘被轻轻掀起，带进一丝寒意。苏静姝端着一个搪瓷碗，里面是冒着微弱热气的白粥，上面漂着几粒腌萝卜丁。她轻手轻脚地放在桌角，目光掠过儿子专注而疲惫的脸庞，落在那些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纸上，眼中交织着心疼与沉重的期望。
“栋儿，歇会儿，趁热喝口粥。”她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那根绷紧的弦。
林栋头也没抬，含糊地“嗯”了一声，笔却没停。他正卡在一道立体几何的辅助线添加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去年恢复高考的消息像惊雷炸响，也点燃了他沉寂的希望。可77年仓促上阵，名落孙山的挫败感，至今像冰冷的石头硌在心里。78年，这第二次机会，他输不起。
堂屋里，林文轩背着手，在狭窄的空间里踱步。他同样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不像儿子那样聚焦于纸页，而是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黑暗，看清这刚刚解冻却又处处坚冰的时代走向。钱广进被市管会抓走时那凄厉的嚎叫，邻居们各异的议论，像冰锥一样刺在他心头。他厌恶投机钻营，可那顶“投机倒把”的帽子扣下去时，也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不容分说的寒意。
“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溢出林文轩的嘴角。他停下脚步，摘下眼镜，用衣角反复擦拭着镜片，仿佛要擦去眼前的迷雾。“静姝，”他声音低沉，“你说…栋儿这次，能行吗？” 他没有说“考不上怎么办”，但那沉重的忧虑己弥漫在空气中。
苏静姝从里屋出来，轻轻掩上林栋的房门。她走到丈夫身边，没有首接回答，只是将手轻轻覆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背上，传递着无言的支撑。“文轩，别给孩子压力。”她声音很轻，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这盏灯给他点着，让他安心往前闯。路，得他自己走。” 她的目光投向儿子紧闭的房门，那昏黄的光线固执地从门缝里透出来，微弱，却是在这寒夜里，林家唯一能紧紧攥住的、通往未来的微光。
林文轩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沉淀了一些。他不再踱步，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拿起桌上那份《人民日报》，头版关于“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社论标题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醒目。他着报纸粗糙的纸张，目光却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儿子的房门。那扇门后，是一个年轻人用全部心力与命运对弈的战场，门缝里透出的光，是林家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冬夜里，孤注一掷的希望。巷外的风波尚未平息，巷内另一场无声却更为惊心动魄的战役，早己打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