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越溪博物馆修复室的日光灯管在老化的镇流器作用下发出细微嗡鸣。林深摘下乳胶手套，指腹着青铜镜边缘的蟠螭纹——这面从战国楚墓出土的古镜，镜背锈蚀层下隐约透出朱砂绘制的星图，本该在库房沉睡的文物，却在昨夜修复时突然渗出暗红血珠。此刻他腕间的朱砂痣正突突跳动，仿佛与镜面形成某种诡异共鸣。
"吱呀——"
推开通往储藏室的铁门时，陈腐的樟脑味裹挟着潮湿气息扑面而来。林深将掌心按上冰凉镜面的瞬间，青铜表面的饕餮纹突然活了过来。那些沉睡千年的兽目睁开暗金色瞳孔，獠牙间流转着幽蓝磷火，镜缘蟠螭蜿蜒游动，鳞片下渗出粘稠的墨汁。
整面镜子开始震颤，青铜器特有的清越鸣声化作尖锐的蜂鸣。林深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摆满陶罐的木架，耳边传来文物碎裂的脆响。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镜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墨色漩涡从中心向西周扩散，将他笼罩在粘稠的黑暗中。
失重感突如其来，林深感觉自己被倒提起来，灌进耳道的不再是修复室的电流声，而是万钧瀑布倾泻而下的轰鸣。空气里漂浮着细密水珠，带着某种远古植物腐烂的腥甜。他本能地伸手乱抓，指尖触到湿漉漉的藤蔓，却惊觉那些植物表面布满细密鳞片，正缓慢蠕动着将他缠绕。
下坠不知持续了多久，当林深终于脚踏实地时，西周仍是浓稠如墨的黑暗。他摸索着想要打开手机照明，却发现口袋里只剩湿漉漉的碎片——不知何时，现代文明的产物己在穿越中化为齑粉。喉间泛起铁锈味，鼻腔充斥着菖蒲混着腐殖土的腥气，比修复室里的樟脑味浓烈百倍，仿佛置身于被雨水浸泡的千年古墓。
脚下突然传来细碎声响，林深屏住呼吸，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幽蓝微光，看见无数甲虫正从地底爬出。这些甲壳虫通体泛着青铜光泽，复眼闪烁着诡异的红光，每只背上都镌刻着与古镜相同的星图纹路。它们爬过之处，地面浮现出暗红丝线，交织成巨大的八卦阵图。
"这不是穿越..."林深喉咙发紧，指尖抚过掌心逐渐消退的血痕，"是被拽进了另一个维度。"
远处传来青铜编钟的呜咽，混着女子若有若无的歌声。林深顺着声音前行，发现自己置身于雾气缭绕的溪谷。溪水泛着诡异的靛蓝色，水面漂浮着半透明的鱼群，鳞片上同样布满星图。更远处，一座覆满青苔的青铜城楼若隐若现，飞檐上悬挂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
当第一缕月光穿透云层时，林深终于看清镜中世界的全貌：天空倒悬着巨大的青铜古镜，镜中倒映着无数个自己，每个倒影都在重复着不同的动作。而脚下的土地，竟是由无数块青铜碎片拼接而成，缝隙间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如同大地的血脉。
"欢迎来到镜渊。"
空灵的女声在耳畔响起，林深猛然回头，却只看见自己在古镜中的倒影冲他诡异地微笑。镜面泛起涟漪，无数只苍白的手从水中伸出，指尖缠绕着与他腕间相同的朱砂痣...
意识像破碎的镜面重新拼合，林深的睫毛颤了颤，尝到了咸涩的泥水。青石滩的棱角硌得他肩胛骨生疼，耳边先是尖锐的耳鸣，随后逐渐听清潺潺的流水声。他艰难地撑起上身，膝盖在布满青苔的石块上打滑，白大褂下摆被溪水浸透，沉甸甸地黏在腿上，沾着暗红锈迹与不知名植物的黏液，仿佛经历过一场血腥厮杀。
溪面浮着几片残荷，碧色的水流却蓝得诡异，像是掺了孔雀石研磨的颜料，在阳光下折射出幽微的磷光。对岸的茅屋用粗粝的茅草覆盖，竹篱歪斜地缠着薜荔花藤，淡紫色的花苞沾着晨露，花瓣边缘却凝结着细小冰晶。林深望着这幅看似静谧的田园图景，后颈突然泛起鸡皮疙瘩——那些薜荔花的藤蔓竟在缓慢蠕动，像无数只蜷缩的苍白手指。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口袋，钢笔早己不翼而飞，只摸到半截破碎的青铜残片，边缘还沾着自己干涸的血迹。手腕传来金属凉意，机械表的表盘蒙着水雾，指针却倔强地咔嗒走动，秒针划过下午三点零七分。这个时间本该是修复室最安静的时刻，此刻却有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喉咙干得发紧，林深弯腰捧水，却在倒映的面容里看见异常。他的瞳孔泛着细微的金芒，像是青铜镜上兽目残留的印记。溪水突然剧烈震颤，无数银白色小鱼跃出水面，鳞片上竟布满与博物馆古镜相同的星图纹路，转瞬又沉入蓝得近乎妖异的水底，激起的涟漪中浮现出模糊的人脸轮廓。
踉跄着起身时，白大褂的口袋漏出几片枯叶，叶脉间暗纹与镜中世界的青铜阵图如出一辙。林深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远处茅屋传来木门吱呀轻响，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竹篱后。那人裹着褪色的靛蓝粗布衫，苍白的手指正将新采的菖蒲别在门框上，动作迟缓得像具提线木偶。
"后生仔，莫碰那水。"沙哑的嗓音惊得林深后退半步，老人缓缓转头，露出半张爬满青铜色纹路的脸，浑浊的眼球里浮动着细碎的镜面残片，"申时的越溪，是阴阳两界的针眼。"话音未落，林深腕间的机械表突然发出刺耳的齿轮咬合声，表盘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渗出墨色液体。
风卷着菖蒲腥甜的气息掠过竹篱，林深注意到茅屋墙根堆着几个破碎的陶罐，陶片上暗红的颜料剥落，露出底下与古镜如出一辙的朱砂星图。老人枯瘦的手指指向溪水上游，那里漂浮着半枚青铜镜残片，镜面倒映出的却不是天空，而是无数个自己正在不同时空重复着相同动作。
当林深再次低头查看手表，表盘上的裂痕竟组成了北斗七星的图案。秒针开始逆向飞转，冰凉的水珠突然从西面八方坠落，空气中弥漫起修复室特有的樟脑味。在意识彻底模糊前，他听见老人幽幽叹息："镜渊的看门人，终究还是来了..."
再次睁眼时，林深的额头抵在博物馆储藏室的青铜镜上，掌心的血痕正在结痂，而镜中本该映出自己的位置，赫然悬浮着苎萝村那座爬满薜荔花的茅屋，竹篱后的苍白手指正隔着镜面朝他轻轻招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