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残余的粥香混着浓烈的草药味与血腥气,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挣扎求生者的气息。火堆的余烬发出微弱的红光,勉强驱散着角落的浓稠黑暗,映照着几张因短暂饱食而稍显平静、却依旧写满疲惫与惊惶的脸。
沈岩靠在冰冷的泥塑基座上,腹中那点粗糙的热食勉强压住了最凶猛的饥饿感,止血药和黑膏药的效力也如同两道冰冷的铁箍,暂时锁住了左臂伤口崩裂的灼痛和小腹深处那令人绝望的坠胀与潮涌。眩晕感依然如影随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手中那沉甸甸的钱袋——里面剩余的碎银和那三枚找回的铜钱——是黑暗中唯一坚硬的锚点。
时间!三天!六块“血纹烬”!
张彪贪婪的面孔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沈烬带回来的东西是救命的喘息,却远不足以支撑扩张。
“沈哥…”沈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挪近了些,借着微光,小心地将怀里那个之前被刻意忽略的、用油腻破布包裹的小包袱放在沈岩脚边,“…药铺…还有这个…我…我顺回来的…”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做贼般的紧张和一丝邀功的期待。
沈岩冰冷的目光扫过包袱。沈烬立刻会意,颤抖着手解开。里面是几块粗糙的、沾着泥土的生姜,一小捆干枯发黄的艾草,还有…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尚算锋利的旧剪刀。
生姜、艾草…这是底层人最廉价也最常用的“草药”,驱寒、止血,聊胜于无。那把剪刀…沈岩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工具。简陋,却是武器,也是…生产的必需品?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疲惫的脑中闪过,随即被更紧迫的需求压下。
“嗯。”她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认可。沈烬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点。
目光转向角落里蜷缩着的三个孩子。黑皮和狗剩正对着火堆余烬发呆,细眼则抱着膝盖,警惕地竖着耳朵听着庙外的动静。他们眼中短暂的满足己被更深的茫然和恐惧取代。沈岩知道,食物只能暂时拴住他们的胃,恐惧和微弱的希望才是驱策他们的鞭子。
“黑皮,细眼,狗剩。”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瞬间吸引了三双惊恐的眼睛。“过来。”
三个孩子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聚拢过来。
沈岩从钱袋里摸索着,捻出那三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冰冷的金属在微弱的火光下,折射出对孩子们而言难以抗拒的诱惑光芒。
“一人…一文。”她将三枚铜钱分别放在三个孩子脏污的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们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文钱!在他们颠沛流离的乞讨生涯中,这几乎是一笔“巨款”!
“听好…”沈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冰冷的铁链套上他们的脖颈,“…这钱…是买命钱!”
“天亮前…黑皮、狗剩…再去乱葬岗…东头、西头、所有地方…找枯枝!越多越好!要粗的、干的!”
“细眼…守着庙门…耳朵…竖起来!任何动静…立刻报!”
“干得好…明天…有粥喝!干不好…”她顿了顿,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他们惊恐的脸,“…滚出去…喂野狗!”
冰冷的铜钱和更冰冷的威胁,瞬间点燃了三个孩子眼中混杂着贪婪和恐惧的火焰。他们死死攥住那枚铜钱,如同攥住生的希望,用力点头,发出含混不清的保证。
“沈烬…”沈岩转向他,目光锐利如刀,“…你…跟我来…角落…”
两人挪到离火堆最远的、被巨大泥塑阴影完全笼罩的角落。这里的气味更加刺鼻,霉味、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浓得化不开。沈岩从钱袋里,极其小心地,捻出两小块碎银——加起来约莫半两多。沉甸甸的银光,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能灼伤人眼。
“拿着…”她将银子塞进沈烬那只完好的手里,冰冷坚硬,“…这是…买命的钱!”
沈烬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握不住那冰凉的硬块。半两银子!这几乎是他们剩余财富的一小半了!
“听清…”沈岩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沈烬紧绷的神经上:
“第一件事:**灰!**”
“…天亮…混进城…去西市…废墟最深、最脏的角落…找‘灰耗子’!”
“…告诉他们…你要买…**净灰**!上好的、没掺沙土的…灶膛灰、草木灰都行!”
“…十斤…不!十五斤!越多越好!”
“…价钱…压!一文钱…三斤!告诉他们…是给城外道观香炉用的…量大…长期要!”
“…记住…只认灰!不认人!拿到灰…立刻走!绕路!甩掉所有尾巴!灰…比你的命重要!”
沈烬用力点头,手心全是汗,将那半两银子攥得死紧。他明白,这是染坊的命脉,也是张彪卡住他们的咽喉!官府的禁令下,找灰耗子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别无选择!
“第二件事:**人!**”
“…办完灰的事…去北城…流民聚集的破窝棚区…”
“…找那种…快饿死的…身上带点力气…眼神里…还有点凶光的!”
“…告诉他们…城西龙王庙…管饭…一天两顿稠粥…外加…三文钱!”
“…只要…两个!最多三个!要狠的…不要老弱病残!”
“…带回来…路上…看紧!敢有异动…你知道怎么做!”沈岩的目光扫过沈烬腰后别着的那把锈剪刀,意思不言而喻。
沈烬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买命!用粥和铜钱,买这些被逼到绝境的流民的命!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乱世之中,这种人一旦喂饱了,既是最锋利的刀,也可能是反噬的毒蛇。但沈哥的眼神告诉他,没有选择,必须赌!
“第三件事:**靛青膏**…备用…”
“…如果…如果灰耗子那里…能搭上话…试探…问问…有没有门路…搞到靛青膏…便宜的…散的…都行…价钱…好说…”
“…但…安全第一!办不到…不强求!灰…是首要!”
沈烬深吸一口气,将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明白!沈哥!”
“记住…”沈岩最后盯着他,一字一顿,“…银子…是命!灰…是命!你…也是命!活着…回来!”
沈烬用力点头,眼中那属于“沈烬”的狠戾再次燃烧起来。他将那半两多银子仔细藏进怀里最深处,如同藏起一颗滚烫的火种。
任务分派完毕,庙内再次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黑皮和狗剩不敢耽搁,揣着那枚珍贵的铜钱和巨大的恐惧,再次摸黑钻进了阴森的乱葬岗。细眼蜷缩在门后,身体因寒冷和高度紧张而微微发抖,耳朵却像雷达般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沈烬靠在冰冷的墙上,闭目养神,为天亮后地狱般的任务积蓄着每一分力气。
沈岩则陷入了更深沉的思索。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她的意志,但现代林岩那套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项目管理”思维,却在冰冷地运转:
* **风险评估:** 沈烬任务失败率极高。灰耗子可能黑吃黑、流民可能反噬、进城可能被官差或鬼牙张的眼线发现。必须做最坏打算。
* **资源盘点:** 剩余碎银约一两三钱,二十斤糙米(己消耗部分),一斤盐,止血药粉和黑膏药(己用部分),生姜艾草,破剪刀。三个半大孩子,一个重伤但可用的沈烬,自己这具随时会崩溃的身体。破庙一座。
* **应急预案:** 如果沈烬回不来,或者带不回灰和人…剩下的钱粮能否支撑三天?如何应付张彪?三个孩子能否顶替部分工作?“血纹烬”的最低产量底线是多少?
* **核心瓶颈:** **原料!** 靛青膏是核心机密,来源被张彪垄断是致命伤!灰烬来源不稳定是第二道枷锁。必须在生产过程中寻找替代方案或突破点!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角落里那堆黑皮他们捡回来的、带着湿气的枯枝…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燃烧产物?灰烬的本质?不同材料燃烧后的灰烬成分是否…** 现代那点可怜的化学知识碎片在剧痛中挣扎着浮现。
就在这时,庙门外负责警戒的细眼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猫叫般的惊呼!
“沈…沈哥!有…有动静!好多人…往…往这边来了!”细眼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庙内所有人瞬间绷紧!
沈岩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眸在黑暗中爆射出冰冷的寒光!她的手瞬间摸向藏在破烂衣襟下的、沈烬带回来的那把锈剪刀。
脚步声!沉重、杂乱、带着毫不掩饰的粗鲁和某种目的性,正快速接近破庙!不是官差的整齐步伐,也不是流民的虚浮踉跄,更像是…地痞流氓的围堵!
鬼牙张?这么快就找上门了?还是张彪反悔了?
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所有的疲惫和痛楚。沈岩的身体因为剧痛和高度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死死盯住了那扇歪斜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踹开的庙门!
她攥紧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这微不足道的武器,此刻是她唯一的倚仗。
“沈烬!”她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低鸣。
“在!”沈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狸猫,瞬间弹起,不顾左臂剧痛,右手己摸向腰后同样的凶器,眼中凶光毕露。
“护住…火!护住…粮!药!”沈岩的命令冰冷简洁,“…准备…拼命!”
三个孩子吓得缩成一团,牙齿咯咯作响。
沉重的脚步声己到庙门外!火光将几条拉长的、扭曲的人影投在破烂的门板上!
一个粗嘎嚣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浓浓的酒气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里面的丧家犬!给爷爷滚出来!敢在老子的地盘上生火?活腻歪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