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那团冰冷的恨意无声地翻涌了一下,又被她死死压住。
她依旧维持着那副苍白怯懦的模样,放在薄毯下的手,却悄然握紧。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被挤压,传来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了几分。
不能动怒。不能暴露。苏雨柔…只是一枚棋子。一个…用来刺激她的工具。
沈瓷缓缓抬起头,看向苏雨柔。阳光落在她浅琉璃色的瞳孔里,像是融化的冰,折射出一种奇异的光泽。她微微牵动了一下苍白的唇角,努力挤出一个极其微弱、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声音依旧细细的,像易碎的羽毛:
“苏小姐说得对…我…我只是个修东西的…不敢奢求别的…”
她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讨好,想要去拿面前那杯苏雨柔刚刚倒好的、还冒着热气的红茶,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缓解尴尬和示弱。“能…能麻烦苏小姐…递给我一杯茶吗?”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和卑微的祈求。
苏雨柔看着她这副低到尘埃里的样子,心中的优越感和警惕都松懈到了极点。果然是个构不成威胁的废物。她脸上露出更加“宽容大度”的笑容,伸手去端那杯滚烫的红茶,准备顺势再施舍几句“教诲”。
“当然可以,小心烫——”
就在苏雨柔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骨瓷茶杯光滑壁沿的刹那!沈瓷那只伸出的、看似笨拙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以一个极其刁钻隐蔽的角度,在桌面下方轻轻一弹!
一股极其细微、却精准无比的力道,隔空撞在了苏雨柔手腕内侧一个极其敏感的位置!
“啊!”苏雨柔猝不及防,手腕猛地一麻一酸,像是被电流击中!端起的茶杯瞬间脱手!
滚烫的、深琥珀色的红茶,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苏雨柔惊恐的尖叫声中,劈头盖脸地泼洒而下!
目标,却不是沈瓷!
滚烫的液体尽数浇在了苏雨柔那身昂贵的、雪白的香奈儿套装上!深色的茶渍如同狰狞的毒虫,瞬间在她胸前、腹部蔓延开来!更可怕的是,茶杯脱手后,打着旋儿砸在铺着精致桌布的圆桌上,然后反弹起来,不偏不倚,杯口狠狠撞在苏雨柔的下颌上!
“砰!哗啦——!”
茶杯碎裂的声音和苏雨柔更加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
“我的衣服!我的脸!好烫!好痛!”苏雨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完全没了刚才的优雅从容。昂贵的套装前襟一片狼藉,深色的茶渍迅速渗透布料,紧紧贴在她皮肤上,带来灼热的刺痛感!下巴也被碎裂的瓷片划开了一道细细的血痕,火辣辣地疼!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下来,几缕头发狼狈地贴在冷汗涔涔的额角!
她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用手胡乱拍打着身上的茶水,昂贵的套装瞬间变得皱巴巴、湿漉漉、污秽不堪。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茶水往下淌,精心描绘的妆容彻底花了,眼线晕开,像两只滑稽的黑眼圈。
“沈瓷!你…你干什么!”她又惊又怒又痛,指着轮椅上一脸“惊呆”和“无辜”的沈瓷,声音因为疼痛和愤怒而尖锐变调,带着哭腔,“你是故意的!你这个贱人!”
沈瓷坐在轮椅上,身体似乎因为惊吓而微微后缩,双手紧紧抓住轮椅扶手,指尖用力到泛白。她瞪大了那双浅琉璃色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真实的、水汪汪的惊惶和无措,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颤抖:
“对…对不起!苏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喝茶…我的手…我的手没力气…没端稳…”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看起来比受害者苏雨柔还要可怜十倍。
暖房外,高大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江烬就站在一丛巨大的芭蕉叶后,身形几乎与浓绿的阴影融为一体。他不知何时来的,静静地看着暖房里上演的这出闹剧。
他看到了苏雨柔被滚烫茶水浇透的狼狈和尖叫,看到了她指着沈瓷时扭曲愤怒的脸。但更多的目光,却落在轮椅里那个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看起来无辜又脆弱的月白色身影上。
他的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极淡、几乎无法捕捉的…兴味。
果然。
笼子里的金丝雀,从来就不是温顺的鸟儿。她藏着利爪,伺机而动。那看似笨拙的一伸手,那精准到毫厘的“意外”,那瞬间爆发又瞬间被柔弱泪水淹没的狠厉…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刀光,快得让人心惊,又美得令人窒息。
她成功了。成功地利用苏雨柔的愚蠢和傲慢,制造了一场混乱,发泄了被“阿猫阿狗”羞辱的怒火。虽然手段拙劣,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不顾后果的狠劲。
江烬的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结局出乎意料的戏剧。
他缓缓迈步,从芭蕉叶的阴影里走出,锃亮的皮鞋踏上暖房光滑的地砖,发出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如同宣告审判的鼓点。
他的出现,瞬间冻结了暖房内所有的混乱和哭嚎。
苏雨柔像是看到了救星,顾不得身上的狼狈和疼痛,立刻换上一副泫然欲泣、委屈至极的表情,带着哭腔扑了过去:“阿烬!你看她!她故意用热茶泼我!我的衣服毁了!下巴也划伤了!她就是个疯子!快把她赶出去!”
江烬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苏雨柔身上停留一秒。他径首走到那张一片狼藉的圆桌前,停在轮椅前。
沈瓷似乎被他强大的气场慑住,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风中最后一片残叶。她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紧抓着轮椅扶手的手背上,晕开深色的水渍。那副被吓坏了、委屈又无助的样子,足以让任何不明真相的人心软。
江烬微微俯身,没有看苏雨柔,也没有看地上碎裂的茶杯和泼洒的茶水。他的视线,落在沈瓷那只还沾着一点水渍、微微颤抖的右手上。
然后,他伸出手。
不是去扶她,也不是去安慰。
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精准地捏住了沈瓷小巧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迎上他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目光。
他的指尖冰凉,力道不轻,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沈瓷被迫仰起脸,泪水还挂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浅琉璃色的瞳孔里充满了真实的惊惧和脆弱的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
江烬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锐利得如同手术刀,似乎要穿透那层泪水和惊惶,首抵灵魂深处。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如同受惊野兽般的警惕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玉石俱焚的疯狂底色。
西目相对。空气凝固。
暖房里只剩下苏雨柔压抑的抽泣声和沈瓷细微的、压抑的啜泣。
江烬的拇指,带着薄茧,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狎昵的力度,擦过沈瓷下颌的肌肤,也擦去了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那动作,带着一种掌控者独有的、近乎残酷的温柔。
沈瓷的身体在他掌下僵硬如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看穿了!他一定看穿了!
就在她以为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撕碎时,江烬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丝奇异的磁性,清晰地送入她耳中,也回荡在死寂的暖房里:
“玩够了吗?”
江烬那句“玩够了吗?”像淬了冰的鞭子,抽在暖房凝滞的空气里,也狠狠抽在沈瓷紧绷的神经末梢。捏着她下颌的指尖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和冰冷的审视,仿佛她只是他掌心里一只徒劳挣扎的蝶。
沈瓷被迫仰着脸,泪水还挂在苍白的脸颊上,滚烫一片。暖房甜腻的花香、苏雨柔压抑的抽泣、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所有的声音都模糊远去,只剩下眼前这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两个冰冷的旋涡,要将她整个灵魂都吸进去、碾碎!
他看穿了!他一定看穿了那杯茶水的“意外”!看穿了她藏在柔弱泪水下的獠牙!
巨大的恐惧和玉石俱焚的恨意在胸腔里激烈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颤抖,试图隔绝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也隔绝自己眼底即将喷薄而出的疯狂火焰。
“我…我没有…”她破碎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委屈,细弱得像濒死的猫崽,“苏小姐…是…是我笨手笨脚…”
江烬的拇指依旧停留在她的下颌,指腹带着薄茧,缓慢地、带着一种狎昵的力度,着她细腻却冰凉的肌肤。那触感,如同毒蛇冰冷的鳞片滑过,激起一阵阵战栗。他深潭般的目光在她紧闭的眼睑、颤抖的睫毛、毫无血色的唇瓣上逡巡,像是在欣赏一件被自己亲手打出了裂痕的精美瓷器。
“笨手笨脚?”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嘲弄,清晰地砸在她耳膜上,“我看,是爪子太利了,忘了收。”
他的话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瓷的心上!指甲瞬间深深掐入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神经猛地一凛!他果然知道了!他就是在戏弄她!像猫捉老鼠!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苏雨柔带着哭腔和怨毒的指控:“阿烬!你听到了!她承认了!她就是故意的!这个疯子!她划伤了我的脸!毁了我的衣服!快把她扔出去!报警抓她!”
苏雨柔的尖叫如同火上浇油。沈瓷猛地睁开眼!浅琉璃色的瞳孔深处,那被强行压抑的疯狂恨意如同困兽般猛地撞向囚笼!她死死盯住江烬近在咫尺的脸,那目光不再掩饰,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孤注一掷的暴戾和挑衅!仿佛在无声嘶吼:对!就是我!你能怎样?!
这眼神,如同黑暗中骤然燃起的磷火,瞬间点燃了江烬眼底深处那片冰冷的荒原!
他看到了!这才是她!剥开那层精心描画的脆弱琉璃壳,内里是淬毒的刀锋和焚毁一切的烈焰!危险,却…美得惊心动魄!
江烬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也兴味到极致的弧度。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微微用力,迫得她不得不更近地迎向自己,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一起!他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雪松冷香拂过她的唇瓣。
“报警?”他低沉的嗓音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慵懒和恶意,清晰地送入她耳中,也砸在苏雨柔的尖叫上,“苏小姐,在栖梧苑,我的规矩,就是法。”
他看也没看旁边脸色瞬间惨白的苏雨柔,目光依旧锁着沈瓷眼中那片燃烧的冰焰。
“既然爪子不听话,”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情人间的耳语,却字字如冰锥,“就该关起来,好好…磨平。”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瓷眼中的火焰如同被狂风吹熄,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无边的绝望!他要囚禁她!彻底切断她所有的路!
巨大的屈辱和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她猛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去掰他捏着自己下颌的手!身体在轮椅里剧烈地扭动,受伤的脚踝传来钻心的剧痛也浑然不顾!像一只被彻底激怒、陷入绝境的小兽!
“放开我!江烬!你这个魔鬼!放开!”她嘶哑地低吼,泪水混合着屈辱的愤怒汹涌而出,不再是伪装的柔弱,而是真实的、濒临崩溃的疯狂!
轮椅被她剧烈的挣扎带动,猛地向后滑去!撞在身后摆放着一盆巨大天堂鸟的花架上!
“哐当——!”
沉重的陶瓷花盆轰然翻倒!碎裂的泥土、折断的花枝、浑浊的水瞬间泼洒一地!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暖房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