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灯节前的璃月港,人潮汹涌在吃虎岩的石板街上,摩肩接踵,声浪鼎沸。
小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还有不知哪里飘来的说书声,混合着各色小吃的浓郁香气,喧嚣洪流裹挟着每一个人向前涌动。
屋檐下挂起了崭新的红绸和彩纸灯笼雏形。
云苓感觉自己就是洪流中一块可怜的礁石,随时会被冲垮。
怀里抱着有半人高的竹篾,用于加固古老宫灯骨架的关键材料,既不能折也不能压。
背上还背着沉甸甸的帆布包,塞满了各种型号的工具。
整个人像一只摇摇晃晃的草史莱姆,视线被怀里竹篾遮挡了大半,艰难地低头盯着脚下石板路,凭着感觉在人群中挪动。
“借过…麻烦让让…哎哟!对不住!”
云苓不断地道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扛着巨大稻草靶子、上面插满糖葫芦的小贩,为了招呼路对面的客人,一个潇洒转身!
“呼啦——!”
绑满竹签的草靶子边缘,结结实实地刮在了云苓怀中竹篾卷!
本就抱得摇摇欲坠的竹篾卷瞬间失去了平衡,哗啦一声,从她怀里滑脱砸在石板地上,竹篾散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其中一卷竹篾散开后,露出了里面裹着的格外细长、散发着微弱光晕的细杆——那是“月光石”打磨而成的核心,价值不菲,是修复古老的主灯的关键。
此刻,它正骨碌碌地滚了出来,不偏不倚,朝着旁边一个推着沉重木轮板车滚去,板车的轮子,眼看就要碾上那脆弱的石杆。
“我的月光石杆——!”云苓失声想要阻拦,奈何手上东西太多挪不动脚步,三个月工资也赔不起!更别提耽误工期!
绝望瞬间淹没,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看那即将发生的惨剧。
预想中的碎裂声并未传来。
一股极其柔和、却又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无形之风,精准地绕开了所有行人的衣角和腿脚。
带着不可思议的灵性,温柔却迅疾卷住了散落一地的竹篾、以及那根滚向死亡的车轱辘的月光石细杆!
哗啦啦——
散落的竹篾瞬间聚拢、收束,整整齐齐地重新卷好,稳稳地立在地上。
月光石细杆,则被一股清风稳稳托起,光晕流转,完好无损。
周围喧闹的人群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不合常理的一幕而安静了片刻,目光惊异地聚焦过来。
云苓心脏还在狂跳,顺着那神奇之风吹来的方向,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旁边一条相对僻静、堆着些杂物箱的小巷口。
魈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标志性的仙人装扮,抱臂倚着斑驳砖墙,发丝被巷口的风微微拂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瞳平静无波地扫过地上的狼藉和她满头大汗的样子。
随即视线上移在她惊魂未定、写满后怕的脸上,眉头微蹙转瞬即逝。
薄唇微启,简洁到吝啬的两个字,砸在云苓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去哪?”
云苓还在为刚才的惊险心脏狂跳,被这突然出现的救星和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弄得一愣。
她眨了眨眼,大脑空白了一秒,随即她是条件反射般地、用比求婚宣誓还激动响亮的声音喊出了地址:
“玉…玉京台下的‘巧工坊’!总务司旁边那个!给海灯节修灯笼的!”
魈没有回应。
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看地上那堆被“整理”好的物品。
下一秒,巷口处青影一晃,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时消失的,还有地上那堆被整理好的竹篾卷,和那根悬停的月光石细杆。
原地只留下几片被风带起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
“诶???”
云苓彻底傻眼了,抱着怀里仅剩的一个小包裹——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周围的人群也发出低低的惊叹和议论。
“仙…仙人显灵了?”
“是降魔大圣吧?刚才好像看到青影了…”
“那姑娘运气真好!”
云苓顾不上周围的目光,惊喜和感激让她瞬间充满了力量。
“谢谢!谢谢魈上仙!”
她对着空气激动地喊了一嗓子,然后抱着那个小包裹,拔腿就跑!
穿过依旧拥挤但仿佛为她让开一丝缝隙的吃虎岩人群,沿着长长的、通往高处玉京台的石阶一路狂奔!
等她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巧工坊”那古色古香、挂着“匠心独运”匾额的木门前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哭笑不得,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
她的那一大堆物品正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码放在工坊门前的青石台阶上。
摆放得一丝不苟,比她亲自整理的还要规整百倍,沐浴着午后的阳光,毫发无损。
“谢……谢谢您!魈上仙!”
云苓喘着粗气,对着空旷的玉京台广场再次大声喊道,声音里满是由衷的感谢。
工坊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探出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水晶镜片的老匠人脑袋,正是负责这次修复的巧工坊大师傅陈老。
他疑惑地看着台阶上码放整齐的材料,又看了看扶着门框喘气的云苓。
“丫头,你跟谁喊呢?东西到了就快搬进来啊!等着用呢!‘月海流辉’的骨架就差这根‘月魄’了!”
他语气焦急,但看到材料完好,眼神明显放松了。
“哎!来了来了!”
云苓吐了吐舌头,赶紧应声,手脚麻利地开始往工坊里搬东西。
疲惫被兴奋取代,嘴角忍不住上扬。
一整天,云苓都沉浸在巧工坊里。
空气中弥漫着木屑、清漆、以及古老桐油混合的独特气味。
修复古旧的宫灯骨架是极其精细的活计,需要全神贯注。
陈老指挥着几个学徒,云苓则负责最核心的加固和纹饰修复部分。
她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沉木骨架上的陈年污垢,用特制的粘合剂混合金银丝线,一点点修补加固那些脆弱易损的榫卯结构,再将备用的霓裳花绢碎片比对着古老的图样进行裁剪和镶嵌。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沾湿了她颊边的碎发,后背的衣衫也紧贴在皮肤上。
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精微操作而有些酸痛,但看着那盏象征着“海上升明月”古老寓意的“月海流辉”宫灯骨架,在自己手中一点点恢复昔日的光彩轮廓,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充盈心间。
傍晚收工,走出巧工坊时,迎着落日云苓揉着酸痛的肩膀,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但心情却如同这晚霞般明亮轻快。
脚步下意识迈向万民堂。
温暖的灯光和的食物香气如同治愈的良药。
“香菱!两份杏仁豆腐!”
云苓的声音带着雀跃,拍在柜台上。
“一份要豪华版‘热情如火’,加双倍树莓酱!另一份…就最普通的那种,撒点干桂花!”
当云苓再次抱着两个食盒,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爬上望舒客栈顶楼时,夜幕己悄然降临。
璃月港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人间的璀璨星河,在深蓝的夜幕下温柔铺展,与天上的星光遥相呼应。
魈的身影依旧在栏杆边,仿佛与这高处的风、与这千年的守望融为一体,从未离开。
云苓走到那张熟悉的小木桌旁,将两个食盒轻轻放下。
她累得几乎想首接瘫坐在地上,但眼睛却亮晶晶的,盛满了完成任务的喜悦和对那位“快递仙人”的感激。
“今天多亏您啦!”
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充满了真诚的雀跃。
“这个豪华版是谢礼!”
她指了指那个精致的竹盒,然后后退几步,像往常一样准备离开。
“普通版是今天的‘份例’!”
说完,她转身走向楼梯口,脚步虽沉重,却透着一股轻快的韵律。
魈缓缓转身。
金色眼瞳先扫过桌上那两个风格迥异的食盒,然后落在云苓明显累坏了、甚至有些灰头土脸,却依旧明亮如星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感激和完成工作后的满足,没有恐惧,没有算计,也没有……怜悯。
他沉默着,目光在两个食盒之间短暂地游移了一下。
那朴素的木盒散发着熟悉的的杏仁清香。
精致的竹盒,即使盖着盖子,也能透出树莓果酱那独特热情的酸甜气息,以及一丝绝云椒椒的辛辣。
最终,魈伸出手。
动作干脆利落,精准地拿起了那个朴素的、装着普通杏仁豆腐的单层木盒。
仿佛只是取走一件属于他的、无关紧要的日常物品。
云苓走到楼梯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捕捉到这一幕。
神情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她没说话,只是对着那个青黑色的背影,用力地挥了挥手,然后轻快地消失在向下的楼梯阴影里。
顶楼上,风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带着夜晚微凉的水汽。
魈低头看着手中朴素的木盒,指尖能感受到盒内传来的微凉温度。
他又抬眼看了看桌上那个散发着“热情”气息、一看就格外用心的精致竹盒。
那双鲜少情绪波动的金色眼瞳深处满是困惑。
为何要准备两份?感谢不是己经包含在“份例”之外了吗?“份例”是什么?为何要区分?
为何她的眼睛在送出那个更鲜艳的盒子时,会亮得如同此刻璃月港的灯火?
凡人的行为逻辑,复杂到超出了他千年来只需分辨“守护”与“清除”的简单世界。
握着那盒普通的杏仁豆腐,指尖冰凉。
细微的困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又缓缓沉没。
最终,只余下深潭永恒的沉寂,倒映着脚下那片他守护了千年、璀璨繁华却又始终令他感到无比疏离的璃月灯火。
这灯火,与手中这盒微凉的食物一样,似乎都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隐隐触动心弦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