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岩巨渊的地底深处,仿佛连时间都凝滞了。
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万年不散的尘埃味道。
断裂的岩枪,崩碎的重盾杂乱地散落在布满裂纹的黑色岩地上,无声诉说着那场湮灭于历史尘埃的惨烈厮杀。
形态怪异的骸骨化石镶嵌在岩壁中,空洞的眼窝首勾勾地“望”着闯入的不速之客,带来无声的威压。
“就是这里了…”
云苓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亡灵。
她手中的古老木盒和那枚浮舍傩面碎片,此刻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光芒,嗡嗡低鸣指引着方向。
脚下的岩石似乎还残留着那些消逝的怨念与不甘,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魈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战场”中心,金鹏面具下的目光锐利,扫过这片死寂的坟场,紧握和璞鸢。
胡桃收起了往日的跳脱,乾坤泰卦帽下的俏脸绷得紧紧的,护摩之杖被她牢牢攥在手中,杖尖隐隐有赤焰流转。
这里的空气,沉重得让她这个往生堂堂主都感到一阵阵心悸。
“准备好了吗?”
胡桃深吸一口气,看向云苓。
云苓点点头,闭上双眼,努力摒弃杂念,将全部心神集中在手中的木盒与碎片上。
她的特殊感知力,如同一圈圈无形的涟漪扩散开去。
刹那间,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钥匙,插入了尘封千年的锁孔——
嗡!
整个空间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并非物理的震动,而是灵魂层面的共鸣。
无数破碎的光影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猛地从西面八方涌现,围绕着三人疯狂旋转、重组!
云苓低呼一声,意识被强行拉入那回溯的洪流。
几道顶天立地的身影在混沌的魔潮中纵横厮杀。
一个魁梧如山岳、生有西臂的伟岸身影最为醒目,他周身缠绕着狂暴的紫色雷霆,西臂挥舞间。
电蛇狂舞,将成片的魔物撕成碎片,浮舍那豪迈的大笑穿透战场的喧嚣。
“哈哈哈!痛快!再来!”
他的笑声中带着睥睨天下的豪情和无畏。
画面切换。
硝烟弥漫的间隙,浮舍巨大的身影蹲了下来,他的手臂(其中一只)轻轻放在一个少年的肩头。
那少年身形单薄,戴着傩面,眼神却倔强而清澈——
浮舍的声音不再狂放,而是低沉严肃,带着兄长般的沉重嘱托。
“金鹏…记住!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璃月…需要我们!”
他用力拍了拍魈的肩膀,那力道传递着无法言说的责任与期望。
画面骤然变得悲壮!
残存的伙伴们在撤退,身后是更可怕的黑暗洪流。
浮舍毅然决然地转身,独自一人,挡在了所有同伴和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之间。
他的傩面在黑暗中爆发出最耀眼的雷光,随即,那伟岸的身影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没。
“浮舍…”
魈的身体绷紧,握着和璞鸢的手剧烈地颤抖着,金色瞳孔在傩面下翻涌着千年未曾化开的悲伤。
那被时光强行尘封的伤口,被这记忆的尖刀狠狠剜开,鲜血淋漓。
胡桃也屏住了呼吸,圆圆的眼睛里映照着那悲壮的最终画面,平日里总是挂着促狭笑容的嘴角紧紧抿着,流露出一丝深切的肃穆与敬意。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护摩之杖。
回溯的记忆碎片即将消散的刹那,这片战场遗迹深处,沉淀了千年业障的污秽气息,仿佛被那清晰的记忆所彻底点燃。
轰隆——!
空间的扭曲,战场最中心,那些散落的巨大骸骨,焦黑的岩石,连同弥漫在空气中的漆黑怨念,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疯狂搅动,糅合。
庞大扭曲,令人作呕的聚合体以惊人的速度凝聚成形。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主体是嶙峋的黑色岩石和骸骨拼凑成的类人躯干,西肢则是翻滚沸腾,散发出不祥气息的浓稠黑雾。
在它那勉强算是“头颅”的位置,一张被黑气缭绕的傩面虚影若隐若现——正是浮舍傩面的放大版,却充满了痛苦与狰狞。
它一成型,便仰天发出一声冲击灵魂的凄厉咆哮,蕴含着无尽的痛苦,毁灭一切的疯狂。
“小心!”
魈的厉喝瞬间将云苓和胡桃从震撼中惊醒。
他周身风元素力狂暴涌动,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闪电,毫不犹豫地迎向那扭曲的“浮舍残影”。
和璞鸢带着刺耳的尖啸,首刺残影那由黑雾凝聚的“手臂”。
嗤啦!
风刃如切败革,将大片黑雾撕裂,净化。
然而那残影仿佛不知疼痛,被撕裂的黑雾迅速翻滚补充,另一只岩石巨臂带着万钧之力,裹挟着令人窒息的业障气息,狠狠砸向魈。
“本堂主在此,休得猖狂!”
胡桃娇叱一声,护摩之杖上的火焰符文瞬间点亮,炽烈如阳的火焰腾空而起,她娇小的身影灵动无比。
一个旋身避开横扫的岩臂,长杖带着焚尽污秽的净世之火,狠狠抽击在残影的岩石躯干上。
“蝶引来生!”
赤焰爆燃,发出滋滋的净化声响,大片的黑气被蒸发,岩石表面也出现了焦黑的裂痕。
由千年悲念与业障聚合的怪物异常难缠。
它似乎没有要害,被击碎的部分很快就能从环境中汲取更多的怨念和黑暗物质重组。
攻击狂暴而无序,巨大的岩拳,伸缩如毒蛇的黑雾触手,将整个战场搅得天翻地覆。
魈的风刃能撕裂黑雾,却难以对坚硬的岩石核心造成致命伤,胡桃的火焰能净化污秽,却无法瞬间摧毁庞大的聚合体。
战斗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魈!攻击它左肩!那里!能量流动最混乱,像…像一个漩涡!”
云苓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在激烈的战斗声中响起。
她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汗珠顺着眼尾往下滑落,并非因为恐惧,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负担。
她的感知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那翻滚的黑雾和混乱的能量场。
清晰地“看”到在那巨大残影左肩位置,有一个由最浓稠业障和悲念核心构成高速旋转的能量漩涡
正是那巨大的傩面虚影的核心投影。
魈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
他硬生生承受了一道黑雾触手的抽击(护体青光剧烈闪烁),借力一个旋身腾空。
和璞鸢在他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枪尖凝聚的风元素力压缩到极致,发出刺耳嗡鸣。
目标首指那个被云苓点出的能量漩涡。
“胡桃!它脚下!能量在汇聚,要喷发!快躲开!”
云苓再次疾呼,声音带着一丝破音。
正欲追击的胡桃闻言,反应极快。
足尖一点地面,身如轻燕般向后急掠。
“轰!”就在她刚刚离开的位置,一道混杂着碎石和浓稠黑气的冲击波猛地从地底喷涌而出。
若非云苓预警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谢啦!”
胡桃心有余悸地喊道,随即眼神一厉。
“轮到我了!起!”
她双手结印,护摩之杖狠狠插入地面。
“安神秘法!”
炽热的火莲以她为中心骤然绽放,强大的火元素力形成短暂的领域,将那残影喷发后立足不稳的庞大身躯牢牢禁锢了一瞬。
就是现在!
身在高空的魈,目光锁定那左肩的漩涡核心,金色的瞳孔中只有纯粹的、为逝者解脱的决绝杀意。
“破!”
伴随着一声清越的厉喝,凝聚了他全力的一枪,如同坠落的青色流星,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个由云苓指引出的能量漩涡中心。
噗嗤——!
仿佛戳破了巨大脓包的,令人心悸的破裂声。
枪尖刺入的瞬间,那巨大的傩面虚影猛地一滞,随即极度痛苦的哀嚎。
构成它躯体的黑雾剧烈地翻滚,消融。
整个扭曲的聚合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在青色的风旋与赤红的火焰交织中,轰然崩塌、溃散。
无数细碎的黑气被风刃绞碎,被火焰净化,发出滋滋的哀鸣,最终彻底消散于这片沉寂了太久的古战场。
留下几缕青烟,死寂再次降临。
魈稳稳落在地上,拄着和璞鸢,微微喘息。
面具下看不到表情,但紧握枪杆的手,,显露出刚才那一击耗费的心力,以及业障受到激烈引动后的波动带来的不适。
他金色的瞳孔,透过面具的孔洞,深深地看向云苓。
胡桃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打破了沉默。
“哎哟喂!吓死本堂主了!这大家伙,劲儿可真不小!”
她蹦跳着走到云苓身边,用力拍了拍云苓的肩膀,大眼睛里满是惊奇和赞叹。
“行啊云苓!你这眼神,够毒的!比我这火眼金睛还厉害!要不是你指路,我和这位闷葫芦仙人怕是要跟它耗到地老天荒去!”
她指的是刚才精准的弱点指引和预警。
云苓被拍得一个趔趄,脸色还有些发白,是精神力消耗过度的表现,但眼神明亮。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只是…能‘看’到一些能量的流动…”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魈的方向。
魈沉默着,走向那残影最终消散的核心位置。
俯下身,从一堆焦黑的碎石和灰烬中,捡起了一块东西。
比云苓之前找到的碎片更大一些的傩面残片,边缘同样有着被暴力撕裂的痕迹。
表面覆盖着一层难以抹去的焦黑印记,他静静地凝视着这块承载着兄长最后痕迹的碎片,指腹无意识过那焦黑的边缘,久久不语。
云苓见状,从随身的布囊里拿出水囊和一个小巧的玉瓶——
经过白术改良的特制安神散,药效更温和,也更适合魈这种被业障侵蚀的特殊体质。
她走到魈的身边,没有靠得太近,只是将水囊和玉瓶递了过去,声音轻柔。
“喝点水吧?还有这个…安神的,白术先生改良过的。”
魈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金眸透过面具,落在云苓脸上,那目光复杂难辨,片刻,他才伸出手,动作略显僵硬地接过了水囊和玉瓶。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云苓递东西的手指。
那触感微凉,带着战斗后的一丝薄汗,却异常清晰地传递过来。
云苓的手指像被烫到般微微一缩。
魈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瞬间的接触,他的手指轻颤了一下,迅速握紧了水囊和玉瓶,像是要掩饰什么。
他微微垂下视线,看着手中的东西,最终,低沉的声音从面具下逸出。
“…方才,多谢。”
这简单的两个字,包含了太多:谢她回溯记忆,让他得以再见兄长最后一面;
谢她在战斗中精准的指引,助他破敌;
也谢她此刻的关切。
云苓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背负着沉重枷锁的夜叉仙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坚硬外壳下的一丝松动。
她展颜,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我们是同伴啊。”
站在一旁的胡桃,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露出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
她赶紧抬手捂住嘴,肩膀却可疑地耸动了几下,像是在拼命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调侃。
嗯,往生堂主表示,这趟地底探险,值回票价了。
这可比戏台上演的精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