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穿过不卜庐半开的雕花木窗，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清苦药香，云苓百无聊赖地坐在内室的竹榻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七七…那个，体温计是不是贴歪了？”她无奈地看着眼前小小的僵尸女孩。
七七歪着头，清澈却无甚波澜的大眼睛盯着云苓额头上那根斜插向鬓角的体温计，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伸出冰凉的小手，试图把它按正。
结果只是让它更歪了一点。
“哎呀呀！瞧瞧这是谁呀？我们璃月港最勇敢的云苓姑娘，怎么躺进不卜庐啦？”
胡桃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火红的梅花眼瞳亮晶晶的，手里还晃着一张印着往生堂标记的卡片。
“来来来，病号专属福利！”
胡桃把卡片塞到云苓手里。
“往生堂最新推出的‘安神康复套餐’，买一疗程送特制安神香！保管你睡得香香甜甜，噩梦统统赶跑！看在你是‘工伤’的份上，给你打九五折！”
云苓看着卡片上龙飞凤舞的“往生堂特供”几个大字，哭笑不得。
“胡堂主，我只是被碎石砸了一下肩膀，加上有点头晕…离‘套餐’还远着呢。”
“头晕？”
胡桃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是不是还听见点奇怪的声音？看见点模糊的影子？我跟你说，这可马虎不得！早预防，早安心嘛！”
她朝云苓眨眨眼，暗示意味十足。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
白术缓步走了进来，眼镜后的金眸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但那笑意深处，却沉淀着一种探究的意味，如同医者审视着罕见的病症。
“胡堂主，探望病人需要安静。”
白术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胡桃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封嘴的手势，乖乖退到一边，眼睛却依旧滴溜溜地转。
白术走到云苓面前，手指搭上她的腕脉，他的动作专业，指尖带着一丝微凉。
片刻后，他收回手，目光落在云苓略显苍白的脸上。
“云苓姑娘”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悦耳。
“你的外伤并无大碍，七七处理得很好。至于头晕和那晚感知到的‘异常’…倒是有几分意思。”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
“寻常人若是沾染了那位护法夜叉大人无意散逸的‘气息’，轻则重病一场，重则…神智受扰。而你，仅仅是轻微不适，恢复得也异常迅速。”
他的视线如同无形丝线，细细缠绕着云苓。
“我曾听闻一些古籍记载，世间或有体质殊异之人，灵魂澄澈坚韧如琉璃，能短暂分担或…净化某些污秽的侵蚀碎片。不知姑娘对此，可有头绪？”
云苓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白术的眼神让她有些不自在，好似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标本。
她揉了揉还有些发晕的太阳穴。
“白先生，您说的太深奥了。我就是个修古董的，身体结实点而己。我现在能出院了吗？还有好多活儿呢。”
感觉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云苓坐起身子准备下床走动
“凡人，离我远点才是正道。”
毫无起伏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门口。
魈不知何时己站在那里，他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金色眼瞳扫过室内，最后定格在云苓身上。
气氛瞬间凝滞。七七默默退后一步，胡桃也难得地噤了声，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白术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甚至加深了些许。
他转向魈，微微颔首。
“降魔大圣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您说得不错，远离‘业障’自是凡人生存之道。”
话锋一转，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掠过云苓。
“只是，这位云苓姑娘的体质颇为‘特殊’，或许…对您的‘困扰’，能有些许意想不到的缓解之效？毕竟，能安然站在您身侧而不受重创的凡人，实属凤毛麟角。”
“缓解？业障噬心，千年如一日。凭她？哪怕体质有所不同，也并非凡人能承受”
那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定，云苓被那冰冷的视线和话语刺得一激灵，心头莫名涌上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她从竹榻上跳下来，动作快得牵动了肩膀的伤处，疼得她龇了下牙，却强忍着没出声。
“我没事了！真的！”
几步走到魈面前，无视对方身上散发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一把抓住他垂在身侧的衣袖——
“白先生，诊金我可以用药材抵！正好要去采琉璃袋和清心，魈，你…你陪我去趟药材市场呗？”
她仰着脸，努力挤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试图驱散他带来的寒意，语气带着点耍赖的意味。
“就当…就当是监护人了？保证不耽误你降魔！”
魈的身体在她抓住袖子的瞬间僵硬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衣袖、温热的手心，又抬眼对上云苓那双写满“快点离开这里”，亮晶晶的恳求眼眸，眉头紧锁。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冷哼，他猛地抽回袖子，率先转身，只丢下一个字：
“走。”
云苓如蒙大赦，朝白术和胡桃匆匆挥了挥手，抓起自己的小布包，快步追着那道青墨色的身影跑了出去，留下不卜庐内神色各异的两人。
璃月港的药材市场永远充满了喧嚣的活力，浓郁的生命气息。
午后阳光慷慨地洒在青石板路上，蒸腾起混合着千百种草药、干果、香料和新鲜泥土的复杂气味。
摊贩们洪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的声浪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清心！上好的轻策庄清心！清心明目，安神养颜咯！”
“琉璃袋！刚摘的琉璃袋！花瓣，药效十足！”
“霓裳花！看看这色泽！做香囊泡茶都是上品！”
云苓像鱼儿游进了大海，瞬间把刚才不卜庐的凝重气氛抛在脑后。
她目标明确地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梭，眼睛亮晶晶地扫过一个个摊位。
“老板，琉璃袋怎么卖？”
“给我称两斤清心！”
“咦？这个会发光的石头是什么？”
她在一个卖矿石和奇特小玩意的摊子前停下，拿起一块内部仿佛有流萤闪烁的蓝色晶石，好奇地对着阳光看。
“好漂亮！”
魈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一个沉默而尽职的护卫——如果忽略他手里被迫提着的那个装满了琉璃袋和清心的竹编药筐的话。
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像一层无形的屏障，让周围拥挤的人群下意识地在他身边空出一小圈真空地带。
然而，总有那么几个特别“有眼光”的。
卖鲜花的妇人，看着这对奇特的组合，眼睛一亮，热情地招呼道。
“哎哟，这位小哥！给心上人买束花吧？刚采的霓裳花，娇艳欲滴，象征纯洁美好的情谊！看您二位郎才女貌，买一束吧？算您便宜点！”
“心上人”三个字扎进了魈的耳膜，脸上罕见地有了些异样的表情
“我们并不是…”
稍稍沉默一会，魈收下了妇人的好意。见状妇人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将一束霓裳花赠予给他，鼓励着魈加把劲。
云苓正付钱买下那块发光石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这短暂的、因“心上人”引发的小误会。
她心满意足地把石头揣进小布包，回头看到魈那张有些异样的脸色，只当是他不耐烦了，赶紧拉着他往前走。
“好啦好啦，买齐了！我们走吧！”
魈抿紧唇，提着药筐，霓裳花一同放了进去，脚步跟上。
他只觉得这喧嚣的市井之地，比面对一群邪祟还要棘手。
那药筐的提手，似乎也变得格外硌手。
夕阳熔金，将天衡山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暖橘色。
远离了璃月港的喧嚣，山脚下显得格外宁静。
晚风拂过茂密草木，带来清冽的草木气息和，几只归巢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掠过染上暮色的天空。
云苓蹲在一片缓坡上，小心地用铲子挖掘着几株品相极好的植株。
晚风轻轻摇曳，映着她专注的侧脸。魈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山石旁，背对着她，眺望着远方层峦叠嶂的山影。
药筐放在脚边。市集的嘈杂似乎还在耳边残留，但此刻山间的宁静，多少抚平了他心中烦躁。
“哎哟！”一声小小的惊呼传来。
云苓挖得太投入，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后仰倒。
一阵微不可察的清风拂过。
云苓没有预想中摔在硬地上的疼痛，只感觉一股柔和力量稳稳托住了她的腰背，将她轻轻扶正。
惊魂未定地站稳，抬头就撞进魈近在咫尺的眼瞳中。
他不知何时己转身，瞬息间便出现在她身后。
距离很近，近得云苓能闻到他身上一种冷冽的气息，与他常年战斗的宿命感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夕阳金辉落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柔和了线条，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小…小心点。”
魈的声音依旧低沉冷硬，但似乎少了点平日的漠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也许是无奈？他迅速收回了手，动作快得像从未发生过。
云苓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脸颊有些发烫，不知是惊吓还是别的什么。
她站稳脚跟，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沾了泥土的裙子。
“谢谢啊…吓我一跳。”
就在这短暂的距离拉近，气息交融的瞬间，魈的鼻尖似乎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云苓的气息。
不是市集沾染的烟火味，也不是药草的清苦，而是一种奇异干净的，带着阳光暖意的草木清香。
当这气息萦绕时，他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翻腾叫嚣的业障灼痛感，似乎…平息了一丝丝？
这感觉极其短暂，稍纵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微微蹙眉，金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是这山间的风？还是…
“嗡…嗡…”
极其轻微的震动打断了魈的思绪。
声音来自云苓斜挎着的小布包。
云苓也感觉到了，她疑惑地低头，打开布包。
里面属于无名夜叉的傩面，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几株清心草上，散发着极其微弱的青色光芒，并且以一种稳定的频率持续震动着。
面具空洞的眼窝，似乎正隐隐指向天衡山深处某个特定的方向。
两人同时抬头，目光交汇。
方才那一点点因意外靠近而产生的微妙气氛瞬间消散无踪，山风吹过，草木发出沙沙的声响，低语着山峦深处潜藏的秘密。
魈的金瞳眯起，望向面具所指的、暮色渐浓的山峦深处。
那里，阴影正在汇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