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宛挎着半袋新碾的小米站在胡同口时，墙头的石榴枝又抽出了嫩红的芽。这半年来，她总借着休息日往周家跑，有时带点空间里的新米，有时是晾干的山药片——周阿姨说这东西养胃，比药丸子温和。
铜环叩在门上，发出熟悉的“当啷”声。往常应声的总是周老的“来了”，或是周阿姨温软的“门没锁”，可今天门“吱呀”开了条缝，走出个年轻男人。
门口的男人穿着身深蓝色工装，胸前别着枚“军工研究所”的徽章，袖口沾着点机油似的黑渍。他比周老还要高些，肩膀宽阔，眉眼间和周老有七分像，只是眼神更锐利些，像淬过光的钢。
唐宛赶紧说“我找周老先生。”
“你是唐宛唐姑娘吧？快进来吧。”男人侧身让开，自然的接过唐宛手里的布袋，转身时唐宛才发现他左额角有块浅疤，“我是他儿子，周砚。”
周老听见声响从堂屋出来，手里还捏着支红铅笔，看见唐宛就笑：“正说让你周阿姨给你留两个糖包，你就到了。”他指了指周砚，“这是我家那小子，刚从基地回来，天天研究那些铁家伙，半年都不着家”
送完东西唐宛推脱家里等吃饭从周家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唐阿姨塞的糖包。
周砚在家待了不到五天。第六天一早就走了，听说西北那边有台新调试的设备出了问题，点名要他去处理。
周砚走后没几天，厂里就传出了消息——食堂要承包出去。
起因是工人们连着闹了几次，抱怨伙食差，菜里没油水，馒头硬得能砸核桃。厂领导开了几次会，最后决定把食堂外包，只要承包人能保证饭菜质量，价格公道，厂里就按月补贴一部分。
这消息传到唐宛耳朵里时，她正在家里帮母亲腌咸菜。父亲是厂里的老钳工，吃饭时提了一嘴：“听说厂里要找人承包食堂，不知道谁有这本事接。”
唐宛手里的筷子顿了顿，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爸，要不……咱们试试？”
父亲一愣，抬头看她：“咱们？”
“妈的手艺国营饭店的客人都说不错，街坊邻居也说妈的手艺好，咱们怎么就不能承包了，再说了，现在政策逐渐放开了，南方那边早就开始承包制了。”唐宛放下碗，认真道，“厂里食堂再差，总归是固定的生意，只要咱们把味道做好，不愁没人吃。”
母亲有些犹豫：“可食堂那么大，咱们忙得过来吗？”
“可以请人帮忙。”唐宛想了想，“再说了，厂里工人多，要是真能承包下来，收入肯定比现在强。”
父亲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行，明天你去厂里打听打听，看具体怎么个承包法。”
第二天，唐宛去了厂办。负责这事的是后勤科的张主任，戴着副黑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
“小唐啊，你家想承包食堂？”张主任推了推眼镜，“这事儿可没那么简单，得交押金，还得保证饭菜质量，不能糊弄工人。”
唐宛上前一步，语气坚定：“张主任，手艺您放心。要是承包下来，保证顿顿有荤有素，馒头米饭管够，绝不让工人饿着肚子上工。”
张主任打量她几眼，笑了：“小姑娘挺有魄力。行，你们先写个申请，厂里讨论一下，没问题的话，下个月就能接手。”
消息很快传开，连周家都听说了。
周阿姨在院子里晒被子，见唐宛来送新蒸的豆包，笑着问：“听说你们厂里食堂外包了？”
唐宛点点头：“嗯，周姨，我准备承包下来，还在等厂里批呢，要是成了，以后您和我周叔中午也能来吃，我给您留热乎的。”
周老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茶缸子，笑呵呵道：“好事儿啊！厂里那食堂早该换人了，上次我去打饭，白菜帮子比鞋底还硬。”
唐宛抿嘴笑了：“那您等着，等我接手了，天天给您炖软烂的。”
半个月后，厂里批下来了。
唐母也提前把国营饭店的工作低价卖给赵师傅的侄女了。
今天是唐家正式接手食堂的第一天，唐宛全家都动了起来。天还没亮，唐父就骑着三轮车去了城郊生产队，拉回满满两车新鲜蔬菜——带着泥土的萝卜、翠绿水灵的青菜，还有刚从地里出的胡萝卜，沾着晨露格外喜人。母亲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指挥着唐宛和两个雇来的家属大姐：“把那袋新米淘三遍，蒸出来的饭才香；白菜帮得削掉老的，留嫩心炒着才甜。”
第一顿饭要做什么，唐宛早就盘算好了。工人干的是体力活，得吃顶饿的，她让母亲先蒸上二十笼白面馒头。发面用的是母亲传下来的老面肥，前一晚就用温水泡开，掺着新磨的面粉揉得软硬适中，盖上棉被放在炕头发酵。天蒙蒙亮时掀开被，面团己经发得像棉花，用手指一按一个坑，还带着淡淡的酸香。母亲撒上两把白糖揉匀，切成大小一致的馒头坯，摆在铺着玉米叶的蒸笼里，大火烧开后转小火蒸二十分钟，掀开笼盖的瞬间，白胖的馒头冒着热气，甜香顺着食堂的窗户缝飘出去，引得早到的工人扒着门框看。
“唐姐，这馒头味儿真香！”一个年轻工人笑着喊。唐宛擦了擦手：“等会儿尝尝，保准比以前的软和。”
炒菜是母亲的拿手好戏。她先炖了一大锅白菜粉条五花肉，选的是供销社刚杀的新鲜猪肉，肥瘦相间切成块，在大铁锅里煸出油脂，放葱姜蒜爆香，再添上酱油和白糖炒出糖色，加足量的开水没过肉，扔一把干红辣椒，盖上锅盖咕嘟着。等肉炖得差不多了，再下泡软的粉条和撕成块的白菜，小火慢炖到粉条吸足了肉香，白菜烂得入口即化。起锅时撒把翠绿的蒜苗，红白绿三色混在一起，光看着就让人咽口水。
另一口锅炒的是醋溜土豆丝，选的是黄心土豆，擦成细丝后用清水淘去淀粉，炒出来才脆爽。母亲往热油里扔了几粒花椒，炸出香味后捞出来，再下土豆丝大火快炒，临出锅时浇上两勺香醋，撒把香菜，酸香扑鼻，配馒头正好。
还有一锅萝卜排骨汤，用的是早上刚剔下来的排骨，唐宛把排骨剁成块在开水里焯去血沫，和切滚刀块的白萝卜一起扔进铁桶，加几片姜慢慢炖。炖到萝卜透明，排骨能用筷子戳透，汤面上浮着层薄薄的油花，喝一口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母亲特意多炖了些，说给夜班刚下班的工人暖暖胃。
十一点刚过，食堂门口就排起了长队。工人们看着窗口里白胖的馒头、冒着热气的炖肉，眼睛都亮了。第一个打饭的门卫李师傅，他颤巍巍地接过餐盘，看着碗里油亮的五花肉，眼圈红了：“多少年没在食堂见着这么实在的肉了。”
母亲在窗口麻利地打饭，唐宛在一旁记账，雇来的大姐们忙着端菜、收碗，忙得脚不沾地，心里却热乎。有个年轻工人啃着馒头首咂嘴：“婶子，您这馒头比我妈蒸的还软和！”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喜欢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呢，备的足足嘞。”
中午饭高峰过后，唐宛和唐母打了声招呼，就端着两盘菜和几个馒头往周家去。刚进胡同，就见周阿姨在门口等：“我就闻着香味了，准是你来了。”唐宛把菜放在桌上，一盘是炖得酥烂的五花肉，一盘是醋溜土豆丝，还有两个冒着热气的糖包。周老夹了块肉放进嘴里，眯着眼点头：“烂糊，入味，比食堂以前的强十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