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仍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晓东在18岁,考上了南京那边的大学,说是学中医药,我写信给他,为什么学中医药,应该学理工类,以后做研究,就像我爷爷辈一样,都是出类拔萃的。学中医有点躺平。他回我信就两字让我哭了,便宜。让我不用再寄钱,要存钱娶媳妇。那次之后,我寄钱给他都退了回来,写信告诉我他能自己勤工俭学,我的钱存起来,给他找一个嫂子,说实话,那时候矿场真有女同志看上我,我那时候也在自学考大专。准备用文凭去考一个会计证。女孩子看上我,也就是应芝玲妈妈,她是矿医院的护士,那是差不多现在公务员的存在,能看上我那是真的很荣幸,容不得我说个不字,否则我会被整个矿场笑话。我成分不好,又是支农的,这么多年也没人探视,说是黑五类也差不多。”
她爸嘿嘿笑了一下,明显有点自嘲,但我更明显感觉到他的悲哀。
“我是在结婚后才考到会计证的,也是矿上唯一有会计证的。第二年应芝玲出生,她外婆来带孩子,我还住矿场宿舍,虽然是单人间,也只有一个隔布拉拉,她妈妈不嫌弃我,但她外婆嫌弃我是很明显的。他们家在当地也算是个名门望族,兄弟几个都不错,原本应芝玲妈妈下放矿场,只是锻炼一下,就会回城进大医院的,哪知道那么眼瞎,看上了我,也不顾家庭条件,和一个层分不好的人生活一辈子。她家的兄弟姐妹一个个来搅混我们两个,最终还是傲不过他们家小妹,嫁给了我。”
“其实我最对不起的是玲玲,她小时候一个人关在家里长大,我和她妈都要上班,因为托儿所太小不收,只能把她关在家里,我这边没人照顾,她外婆要照顾其他孩子,偶尔实在看不下去了,接去住几天,又路途遥远,孩子多,照顾不过来,又送回来。她小时候入幺儿园,读小学,都是一个人。当时我们在矿场,她在外婆家这边读幺儿园,读小学,他们家兄弟姐妹几个,谁有空就接到谁家,吃饭谁家就在谁家,这孩子弄得像孤儿一样。每周一天,我们把她接到矿上,和我们团聚一下。”
“唉!”他轻叹一声;“日子就这么熬过来了,在应芝玲10岁,读三年级开学第二天,我收到矿场通知,我可以返城,政策松动,我的成分也被平反了,可以自主选择回城或继续留在矿场。说实话,那时候真的纯朴,国家需要我们,在哪都是家,矿场一样是家,我那时候真的没想回来,这里的感觉没有矿场温暖。但我在一周后接到玲玲大伯电话,说是老爷子身体欠佳,让我回家来,老人想儿子了。”
“那时候,应晓东也差不多还有半年研究生毕业,学医的,都讲究高学历,研究生毕业才能真的有所作为。所以给晓东写了信,他回信,我们约了时间回家,他一首没见过嫂子侄女,也是时候团聚一下了。当时也通知了她大伯和姑姑。”
“我们坐火车回来探亲,从东北矿场到这里,转了西五趟火车,真的是千辛万苦才回来,一路赶火车,火车上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几天下来,真的是很惨,回到家,这边人以为我们过得这么差,其实是路途折腾的。只有晓东和她姑姑,我们真的是有说不完的话,对应芝玲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她姑姑己经二十六了,还没结婚,在市里一个工厂,管档案,比较轻松,所以带我们去到处逛。那时是我们兄弟姐妹最开心的日子。”
“她爷爷身体不好,她大伯是市里一个工厂的厂长,她姑姑刚入职,工作也还可以,我弟弟还在读书。家里情况一目了然,希望我回来,并且连这边工作都给我们安排好了,她妈妈的调令也准备了,这边平反之后,虽然房子,经济上,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给我们家过多的补偿,但一些收缴的物品,十之一二也是返还了,金银古董都说遗失了,返还最多的就是那些书。这些书没有保存好,都有点霉变。”
“我和她妈商量一下,总归叶落归根,还是决定回来,因此,那次回东北,还和那边争执了很久。也是应芝玲妈妈差不多是以死相逼,才堪堪回来。”
“回来后,她妈进了镇上医院,因为考核技术过硬,被委任为护士长,我在这边进了国企,做了个会计师。也算是安家落户。我的老父亲,也是应芝玲的爷爷,在应芝玲妈妈的照顾下,也慢慢恢复了一些,能够逐步生活自理。哪知道半年后,突发一场疾病,就走了。他的房间就是那走廊边上的,也差不多时间,她小叔刚毕业,刚分配工作,托了他女朋友的关系,到上海中医药大学任教,准备做一个老师。父亲没了,就过来奔丧。”
“丧事很快就完了,这边就剩我们一家,楼上我们住,楼下原先父亲住的,应晓东说不怕,就让他住就行,祖屋哪有不死人的,住着还亲近。既然他坚持,我们也就释然了。因为我们家以前的爷爷辈,都是文化人,都喜欢书,所以家里各种书很多,听我的爷爷说,以前应氏是有一个书楼的,上下两层,有上万册书籍,并且有些书被各种盒子装着,甚至有基本书,被专门的盒子装,上面有各种图案封印,应氏子孙只有看护权,不能打开,说是自有人会来取走。兵荒马乱的,这些书又几经周折,现在哪本是哪本,哪些是封存的,己经无从考究了。”
“我爸在临终前,倒是和我们几个说过,这些书,因为不知道有没有问题,想早日处理掉,又怕真有什么人来取,一首没有下决定。应晓东是一个书迷,从小到大,就爱看书,他可以不吃不喝看一整天书。奔丧来,那段时间他就在整理书,想按照以前的排序,把所有书都整理处理。可是后面……”
正当他讲到关键时,门外走廊突然传来人员走动声,并且有一个女音不切时宜的喊:“二哥,在家吗?玲玲…?”
听到楼上应芝玲喊到:“姑姑来了!”说着就听到一阵下楼声。
他爸停滞了一下,就起身迎了出去,并朝门外人喊了一句:“晓茜,你咋来了?”
说话间,看到一个穿着比较时尚的女人,约莫三十出头,大波浪发,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走了进来,人谈不上漂亮,但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气质,让人不由想起一个词语:大家闺秀。
手里牵着的小孩,在应芝玲跑下楼那一刻,飞奔过去,拉住她的手,矫声叫了一句:“姐姐,犇犇想死你了!”
说着回过头,朝我看来,我正好也在看那孩子,很活泼的小男孩,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一眼,那一眼,突发让我头皮发麻,我禁不住又愣愣回不过神来。好熟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