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客栈”那点鸡飞狗跳的“温馨”气息，在罗韧一句冷硬的“出发”之后，瞬间冻结。
苏砚甚至没来得及把那碗烫手的热干面放下，就被罗韧近乎粗暴地拽着胳膊拖离了曹放放执着攻击的“战场”。
“喂！罗哥！你轻点！砚砚胳膊细！”江照立刻咋呼起来，试图去掰罗韧的手，却被对方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木代抱着苏砚胳膊的手被硬生生扯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汽，茫然又委屈地看着被拖走的苏砚。
红砂摇着扇子，眼神在罗韧紧绷的背影和苏砚踉跄的脚步之间转了转，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
车子在沉默中驶向郊区。
夜色浓稠如墨，只有车灯劈开的前方道路，像一条惨白的、通往未知深渊的舌头。
目的地是张光华位于城郊结合部的老宅。与其说是宅子，不如说是一片被高墙围起来的破败院落。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血腥、泥土腐败和消毒水残留的诡异味道，令人作呕。警戒线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招魂的幡。
罗韧推开车门，率先下车，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酷。他看都没看苏砚，径首走向后院被封锁起来的区域。
江照赶紧凑到苏砚身边，压低声音：“砚砚，别怕！我罩着你！罗哥就是面冷心…呃，心可能也是冷的，但至少不坏！”他试图活跃气氛，但苏砚只是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被拽得生疼的手腕，眼神比这夜色还冷。
后院一片狼藉。
泥土被翻掘得乱七八糟，空气中那股腐臭味更加浓烈。
一个深坑赫然出现在眼前，边缘还残留着挖掘的痕迹。
坑底，残留着大片大片暗褐色的、己经干涸浸入泥土的污迹，在惨白的警用探灯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和狰狞。几块沾着泥污的破布散落在坑边，像是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这里，就是埋藏那一家五口残骸的地方。死亡的气息粘稠得几乎能凝结成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罗韧走到坑边，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坑底和周围的泥土。
他从一个证物袋里取出一件东西——一把沾满了干涸泥浆和暗褐色污迹的短柄铁锹。锹刃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手柄粗糙，磨损严重。
他站起身，拿着那把铁锹，走向苏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凝固的寂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拿着。”罗韧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递一件普通的工具。他把那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铁锹递到苏砚面前。
苏砚看着他，又看看那把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男人，是真的把她当成了没有感觉的探测器吗？
“罗韧，”苏砚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淬了冰的锋利，“你确定要这么做？这把锹挖开的，可不仅仅是泥土。”她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那深坑，眼神里的抗拒和厌恶毫不掩饰。
罗韧的手停在半空，锹柄离苏砚只有几寸。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坚持：“我需要真相。拿着它，‘看’。”
命令，不容置疑。
江照想上前阻拦：“罗哥！这太过分了！砚砚刚在警局就…”
“闭嘴。”罗韧的眼神像冰锥一样刺向江照，带着无形的威压，“要么安静，要么滚。”
江照被他眼神里的冷厉震了一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出声，只是担忧又愤怒地看着苏砚。
苏砚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死亡和泥土腐败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痛。她看着罗韧那张冷硬如磐石的脸，看着他眼中除了复仇再无他物的执拗。
行，你要看，那就看个够。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握住了那冰冷粗糙的铁锹手柄。指尖触碰的瞬间——
轰！！！
比触碰匕首时强烈百倍、如同海啸般的精神冲击，裹挟着无数尖锐的、充满绝望和恶意的碎片，狠狠撞入她的意识！
冰冷的月光下，张光华那张因极度恐惧和某种非人力量操控而扭曲变形的脸！他眼神空洞，瞳孔深处燃烧着疯狂的赤红，泪水、鼻涕和口水糊满了下巴，身体像筛糠一样抖动着。他双手死死握着这把铁锹的木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抠进木头里，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挖…快挖…埋了他们…埋了…”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黏腻冰冷的黑气低语，疯狂地钻进苏砚的脑海，带着令人窒息的恶意！
画面猛地切换！不再是张光华，而是另一个场景——一个废弃的、堆满生锈机械零件的昏暗仓库！同样冰冷的月光，透过破败的屋顶缝隙投射下来。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满油污工装的中年男人背影，踉跄着向前扑倒！他胸口赫然插着一柄匕首，样式与张光华案发现场的凶器一模一样！
而最让苏砚灵魂战栗的是——就在那工装男人倒下的瞬间，视角诡异地拉近！她清晰地“看”到了凶手挥刀刺入时，那冷酷无情的侧脸！那眉骨深刻，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执行任务般的绝对冰冷！是罗韧！
更让她头皮炸裂的是，在凶手罗韧的左耳后，一根细如发丝、却散发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气丝线，正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肤之下！与张光华耳后那根，一模一样！
“叔…！”一声凄厉绝望、几乎撕裂声带的嘶吼，猛地从画面深处传来！是罗韧的声音！年轻，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紧接着，画面被浓稠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彻底淹没！
“呃啊——！”
剧烈的、如同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苏砚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她再也支撑不住，握着铁锹的手一松，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软地向前栽倒！
“砚砚！”江照的惊呼撕心裂肺。
罗韧瞳孔骤然紧缩！身体比意识更快，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跨了一大步，长臂一伸，在苏砚彻底摔进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泥坑之前，一把捞住了她！
冰冷的、带着泥土和血腥味的身体撞进他怀里，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苏砚的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她紧闭着眼，身体还在微微地抽搐，嘴角一缕刺目的鲜红缓缓溢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那抹红，烫得惊人。
“苏砚！”罗韧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她冰冷的身躯牢牢圈在怀里，试图传递一点温度。
苏砚在他怀里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焦距好一会儿才勉强凝聚在罗韧那张近在咫尺、写满震惊和一丝无措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抗拒，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看透一切的疲惫和…刺痛。
她看着他，声音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气流，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甜：
“别…碰我…” 她试图推开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你眼里…只有复仇…”
她的目光穿透了他眼底那一瞬间的慌乱，首抵那深埋的、被仇恨和黑暗吞噬的核心。
“你叔叔…是被那黑线…被它控制…才…才…” 她艰难地喘息着，吐出最后的、如同重锤般砸在罗韧心上的话语，“…才被你杀的…”
“轰——！”
罗韧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响！他抱着苏砚的手臂猛地僵住，如同被最毒的蛇咬中！叔叔…黑线…控制…被他亲手所杀？！
那些被他刻意深埋的、最血腥最痛苦的记忆碎片，被苏砚这虚弱却字字诛心的话语，硬生生地撬开了闸门！仓库…月光…匕首…叔叔倒下的身影…还有那声绝望的“叔”…还有…还有自己当时那冰冷到陌生的眼神…
“不…不可能…”罗韧下意识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和恐惧。
他猛地低头看向怀里的苏砚，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和被最残酷真相撕开的巨大创口！
“滚开！”江照像头发怒的狮子，猛地冲了过来！他一把推开僵住的罗韧，力道之大，让罗韧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江照毫不犹豫地将浑身冰冷、嘴角带血的苏砚打横抱起，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急切。
“砚砚！砚砚你撑住！”江照的声音都变了调，抱着苏砚转身就朝着院外狂奔，一边跑一边语无伦次地喊着，“我偷了红砂的救命参！她藏床底那根百年老山参！我看见了！别怕！我们回去！马上回去！”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的黑暗中，只留下焦急的脚步声和带着哭腔的喊声在夜风里回荡。
罗韧还僵在原地，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仿佛还残留着苏砚冰冷体温和那抹刺目鲜红的双手，又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左耳后那个位置。
指尖冰凉。
那里，曾经似乎真的有过…某种异样？在叔叔死后的无数个噩梦里？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混杂着巨大痛苦、被欺骗的愤怒和对未知黑暗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苏砚和江照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痛苦、迷茫、暴戾交织翻涌。
工具…不会流血…
而就在他视线扫过院墙外一棵枝叶茂密的老槐树阴影时，一道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逝。
那身影极其高挑，曲线毕露，带着一种冷酷而致命的野性气息。只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如同猎豹锁定猎物般的、冰冷而充满恶意的眼神。
罗韧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猎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