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王宫外那惊魂一瞥,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张昭月看似平静的江南生活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难平。张起灵沉默挺拔的身影、凌厉的刀光、染血的衣袍,尤其是最后那穿透灵魂的冰冷注视,日夜在她脑海盘旋。
恐惧与心疼交织,让她寝食难安。
汪藏海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
她对着池水发呆的时间更长,眼中常带空茫忧思,连园中盛放的茉莉也难引她驻足。他依旧烹茶煮酒,陪她莳花弄草,讲述江南轶事,试图用烟雨柔风抚平她内心的波澜。但他心知肚明,有些东西,一旦破土,便再难压制。
当“西沙海底墓”的消息通过汪家情报网抵达枕溪居时,汪藏海在书房沉默了许久。烛火摇曳,映着他深锁的眉头。他手中那份标注“张起灵小队己抵西沙永兴岛”的密报,重若千钧。
他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园中一片死寂。
他知道,那个念头早己如藤蔓缠紧了她的心——她一定会想去。那深藏海底的古墓,凶险远超鲁王宫。
最终,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畔,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纵容。
几天后,当阿成再次奉命前来,告知“先生安排姑娘去海南散心,看看海”时,张昭月心中并无波澜,只有沉甸甸的酸楚。
她抬头望向廊下的汪藏海。他背对着她,深青长衫沐着清冷月光,挺拔的身姿莫名透出一种沉重的孤寂。
她走到他身边,海风未至,心中却己翻涌着愧疚的浪潮。她没有说“谢谢”,那太轻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藏海……我……”话语哽在喉间,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汪藏海缓缓转过身。
月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那双总是盛满温情的眼眸,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暗流——了然、一丝隐痛、深沉的怜惜,最终沉淀为一种无奈的平静。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带着微凉的夜露气息,动作却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
“海风大,”他声音低沉,带着江南水汽般的温润,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多带件衣裳。阿成会护你周全。”他没有提张起灵,没有提海底墓的凶险,只是将一件轻软的素色披风搭在她肩头,仔细系好丝绦。“看看海也好。只是……早些回来。”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羽毛飘落,却重重砸在张昭月心上。
她攥紧了披风的边缘,感受着他指尖残留的温度和那份沉甸甸的纵容,只能再次用力点头,眼中水光潋滟,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西沙·永兴岛附近无名小岛。
咸涩灼热的海风扑面而来。
眼前是碧海蓝天,金沙闪耀,海浪温柔拍打礁石,风景如画。
但张昭月的心,早己被无形的线系在远方海面。
她所在的小岛与张起灵驻扎的永兴岛主岛隔着宽阔海峡,视线可及,却无法靠近。
汪藏海没有来。阿成带着西名精悍护卫,比鲁王宫多了一倍,将她安置在伪装成渔屋的安全屋。
屋内物资齐备,通讯畅通。
“姑娘,此处己是极限。”阿成语气凝重如铁,“海底墓凶险万分,动静难测。您只可在岛上观海,绝不可靠近主岛或任何船只。海上风浪,水下杀机,非比寻常。”他目光如炬,紧盯着她。
“我明白,阿成叔。”张昭月指甲深掐掌心,声音却竭力平稳,“我就在岛上,绝不离岛。”目光却不由自主投向海雾笼罩的主岛轮廓。
阿成留下两人近身警戒,自己带两人占据岛顶礁石群,架起高倍望远镜,严密监控海面与主岛。无形的网将她护在绝对安全之中。
等待如同凌迟。
张昭月终日坐在背风面一块巨大礁石上。裹着汪藏海给她的素色披风,抵御微凉海风,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死死锁住那片深蓝。
鲁王宫外的惊险画面与对海底未知的恐惧(海猴子、禁婆、机关、水压)日夜啃噬她的心。咸腥的海风带来无边的寂静与深入骨髓的孤独。
偶尔通过望远镜(阿成默许,护卫在侧),她能看到主岛码头模糊人影、船只调动。每当疑似张起灵的轮廓出现,心便猛地揪紧。
看到他们登船驶向深海,巨大的恐慌瞬间将她淹没!
他……能回来吗?
她不敢想,却无法不想。只能死死攥着披风边角,指节发白,任海风吹干无声滑落的泪。
风暴夜·小岛。
海上的天,说变就变。
晴空瞬间被乌云吞噬,狂风骤起!巨浪如愤怒的巨兽,咆哮着拍打礁石,溅起冲天白沫!小岛在风雨中飘摇。
“姑娘!风浪太大!回屋!”阿成顶着风雨冲到礁石边,声音被狂风撕裂。
张昭月固执摇头,迎着狂风暴雨,死死盯住主岛方向!风雨模糊了一切,只有翻腾的怒海与灰暗天幕。
这种天气……他还在水下吗?恐惧让她浑身冰冷,甚于雨水!
阿成无奈,强行将她护送回屋。
油灯昏黄摇曳。张昭月蜷缩椅上,听着屋外狂风暴雨的咆哮,心悬于深渊。
主岛·临时营地·风雨稍歇后。
风雨稍弱,海面依旧汹涌。
吴邪、王胖子等人拖着湿透疲惫的身体回到简陋棚屋,气氛沉重压抑。
海底墓的惊魂历历在目——海猴子袭击、诡异铜铃、禁婆头发……尤其张起灵为掩护他们,独自引开狂怒的海猴子消失在墓道深处的画面,如巨石压着吴邪的心。
“他娘的鬼地方!”胖子拧着湿透的外套骂骂咧咧,“小哥他……不会有事吧?”他看向张起灵常坐的空位。
吴邪脸色苍白,走到棚屋门口,望着阴沉天色与翻涌海浪,试图冷静。担忧、后怕、自责交织。他下意识望向海峡对面,那个在风雨中若隐若现的临时小岛。
就在这时,风雨间隙,乌云裂开一道缝隙。一缕金色夕阳如利剑刺破云层,斜照海面,也照亮了对岸小岛一侧的礁石群。
在夕照金辉中,在那片被海浪冲刷得发亮的黑色礁石顶端,吴邪清晰地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女子。
她穿着素色衣裙,被夕阳染上暖金,裹着披肩,孤零零地坐着。狂风猛烈吹拂她的长发和衣袂,让她像一片随时会被卷走的羽毛。她面朝大海,背对主岛,微微蜷缩,一动不动。
那背影在辽阔狂暴的海天之间,显得异常单薄渺小,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的忧伤与孤寂。
仿佛整个风暴肆虐过的世界,只剩她一人,守着无垠深蓝,等待着一个或许永无归期的航程。
吴邪怔住了!
这画面,这背影,这沉静忧伤的孤独感……太熟悉了!鲁王宫外松林间那惊鸿一瞥的青色衣角带来的模糊印象,瞬间与眼前礁石上的孤影重叠!
是她!那个神秘女人!
她为何在这里?在这风暴刚歇的孤岛?她是谁?在看什么?在等谁?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吴邪下意识向前几步,想看清些。但距离太远,只能见模糊剪影。
“天真,看什么呢?一脸见鬼?”胖子凑过来,也看到那身影,“哟呵?这鬼地方还有姑娘看海?挺有闲情啊。”
“胖子,你不觉得……”吴邪喃喃,眉头紧锁,“她看起来……很……难过?”
“难过?”胖子挠头细看,“这么远你能看出难过?胖爷我看就是个看风景的文艺女青年吧?岛上渔民的闺女?气质不像啊……”
礁石上的女子似乎微动了一下。她抬手,仿佛擦拭脸颊(泪水?),然后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肩膀微塌,那忧伤疲惫感更浓了。
吴邪的心像被细针轻刺。他想起鲁王宫外,小哥那投向松林的冰冷一瞥……两者间,可有联系?
他还想看,却见阿成带着两名护卫出现在女子身边(吴邪视角只见护卫模糊身影),似在劝离。女子没有反抗,顺从起身,在护卫簇拥下转身走向岛内。
夕阳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最终消失在绿树丛中。
“走了走了,别瞎琢磨。”胖子拍他肩,“快想想小哥!下去多久了……”
吴邪收回目光,心头疑惑与那抹沉静忧伤的孤影,却如潮退后的印记,更加清晰。
他再望向深海,对张起灵的担忧中,莫名掺入一丝对那神秘女子的、难言的在意。
小岛·安全屋内·风暴停歇后。
张昭月被阿成带回小屋时,浑身湿冷,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礁石上的守望耗尽心力。看到主岛有船返回,却不见熟悉身影,绝望几乎将她击垮。
“他……没回来……”她蜷缩椅上,声音细若游丝,浸满恐惧。
“姑娘稍安。”阿成面色凝重,递上热姜汤,“海底复杂,或需时间,或从他处登船。先生的情报网时刻监控,有确切消息必第一时间告知。”他提到“先生”,带着无形的安抚力量。
张昭月机械接过姜汤,温热瓷碗熨帖冰凉掌心,却暖不了冰冷的心。她小口啜饮辛辣汤汁,失神望着窗外渐息的海面。
时间如世纪般漫长。
小屋门猛地被推开!瞭望护卫冲入,带着如释重负:“成了!主岛码头!他回来了!”
“轰!”张昭月猛地站起,姜汤碗险险脱手!她不顾一切冲到窗边,抢过阿成手中望远镜,颤抖着对准主岛码头!
镜头晃动,焦急搜寻。
终于!她看到了!
码头上人影晃动。一个穿深色潜水服、身形挺拔的身影正被吴邪和胖子围着。他摘下面罩,露出沾着水珠、疲惫却熟悉的脸庞。张起灵!脸色微白,似有擦伤,但他活着!回来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狂喜与释然让她双腿一软,被阿成及时扶住。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这次是喜极而泣。
她放下望远镜,靠在窗边,任泪水肆意流淌。隔着宽阔海峡,望着码头上那个模糊却真实的身影,她抬手,指尖轻轻抹去脸上泪痕,对着深蓝海域,对着平安归来的身影,无声地、一遍遍低语:
“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海风穿过窗棂,带着咸涩,吹拂她的脸颊和散乱长发。夕阳余晖为她侧影镀上柔和金边,那劫后余生、带泪的释然微笑,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脆弱得令人心碎。
阿成沉默站在她身后,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挥手示意护卫退下,将这片刻的宁静与慰藉,留给了窗边遥望彼岸、以泪洗刷恐惧的灵魂。
西沙的风,吹不散眼底的牵挂,却带回了心中唯一的微光。这场跨越海天的遥望,以他平安归来终结,却在她心底刻下更深烙印,也在吴邪的记忆里,烙下了夕阳礁石上那道沉静忧伤的孤影。命运的丝线,在无垠深蓝之上,无声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