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文阁的灯火,常常亮到天明。
藏海借着编《水经疏要》的名头,光明正大地调看钦天监积压的水文气象档案,还有工部历年河工图纸和奏报副本。他像台精密的机器,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抽丝剥茧,寻找着指向平津侯的毒尾巴。
沈昭月的情报像精准的坐标。
藏海很快锁定了平津侯庄芦隐当上工部尚书后,亲自抓的几个“花钱如流水”、“效果成谜”的大工程:豫州黄河“固龙堤”、淮扬“清淤疏浚”、还有贯通南北的“永济渠复航”。
他用沈昭月通过玉算筹传来的、极其精妙的算法(古人看来神乎其神),把这些工程的预算、物料清单、征调民夫记录、还有完工后的实际效果报告,扒了个底朝天。
结果让人头皮发麻!
豫州“固龙堤”:报上去花了180万两银子。藏海一算,真正用掉的连100万都不到,剩下80多万两银子,蒸发了!更邪门的是,这堤修好不到两年,遇上个普通汛期就垮了,下游良田全毁,百姓流离失所。垮塌地方用的石头,一查,竟是劣质砂岩,跟账本上写的坚硬青石差了十万八千里!
淮扬“清淤疏浚”:账本说征了五万民夫,干了一年。藏海对比当地府志和粮食消耗,发现实际征的连三万都不到,工期也缩水一大截。清淤效果?几乎没有!河道淤塞反而更快了。大把银子打了水漂。
“永济渠复航”:花钱最多,号称要恢复前朝漕运盛况。可藏海发现,规划路线放着好走的旧河道不用,偏要开山凿石,工程量翻了几倍!挖出来的新河道水流急、暗礁多,大船根本没法走,纯属摆设!工程款里,“开山神火药”和“奇石采买”的钱,高得离谱,全是窟窿!
贪!巨贪!
打着修河的名义,掏空国库!
更丧心病狂的是,为了掩盖贪墨和豆腐渣工程,平津侯一伙不惜拿老百姓的命和良田当垫背,制造“天灾”假象!
藏海看着摊在桌上、被朱笔圈满骇人数字的账本副本,面具下的脸冷得像冰,眼里烧着地狱的火焰。
这些沾着血泪的数字,比刀子还扎心!他的爹娘,蒯家满门,恐怕就是挡了这条贪腐巨鳄的路!
证据链是有了。但这还不够。
这些账本副本和计算结果,还扳不倒位高权重的平津侯。他需要更硬的铁证!比如,那些被贪掉的银子最后去了哪的账本,或者……能证明平津侯跟麒麟令牌背后势力勾结、图谋不轨的东西!
就在这时,新的榫卯木盒到了。
沈昭月的情报简洁致命:
“侯府重地,西暖阁,寅时三刻,麟甲微张。”(平津侯藏核心机密的地方在西暖阁书房,守卫寅时三刻换防有短暂空档。)
一张精细到吓人的平津侯府西暖阁书房内部结构图!连可能的密室位置和守卫巡逻路线都标出来了!这图千金难买!
一枚小巧的磁石鱼符。旁边小字:“癸水引路,遇铁则鸣。” 意思:这磁石对铁敏感,能探机关暗格。
藏海眼神一凛。
西暖阁书房!平津侯庄芦隐处理绝密的地方!沈昭月连这地图都能弄到!她的本事和在侯府的渗透深度,再次让他心惊。
寅时三刻(凌晨三点西十五),人最困、守卫最松的时候。麟甲微张,机会稍纵即逝!
行动!
藏海毫不迟疑。
换上夜行衣,面具换成轻薄黑巾。磁石鱼符贴身藏好。沈昭月的地图早刻在脑子里。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融进京城的沉沉黑夜。
靠着对京城的熟悉和高超身手,藏海悄无声息避开巡城兵,摸到守卫森严的平津侯府。高墙挡不住他,地图上标的守卫薄弱点被他精准利用。翻墙落地,悄无声息。
府内巡逻严密,但在藏海眼里,地图标注的巡逻路线和时间差就是明灯。他像鬼影一样穿梭,精准避开一队队护卫,无声无息靠近了府邸核心的西暖阁。
寅时三刻!
书房外两名守卫正低声交接着换岗,视线挪开了一瞬。
藏海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空隙!身影如电,从廊柱阴影闪出,无声撬开侧面花窗插销,狸猫般滑入,反手关窗。
书房里檀香墨香弥漫,奢华庄重。藏海屏住呼吸,锐利目光扫过。巨大的紫檀书案,顶天书架,名家字画……看着一切正常。
他立刻拿出磁石鱼符,小心在墙壁、书架、地板探查。鱼符靠近书案后那幅巨大的《江山万里图》时,突然传来轻微吸力!
暗格在画后!
藏海心一紧,轻轻掀开画卷。后面是平整墙壁。手指细细摸索,凭借蒯家对机关的敏锐,很快在几块严丝合缝的墙砖上,摸到了细微的凹凸纹路——一个隐蔽的麒麟踏云图案!
他按麒麟爪印的方位,或按或旋。几声极轻的机括响动,墙壁无声滑开一道仅容侧身通过的暗门!一股阴冷湿气扑面!
密室!
藏海闪身而入。密室不大,一张石桌,几个铁皮柜。
他的目光瞬间被石桌上的东西死死抓住——那是一个半尺高、上等白玉雕成的玉胎!形如蜷缩的胎儿,通体温润,隐隐散发柔和光晕,仿佛有生命!一股奇异微弱的能量波动从中散出,让藏海体内的血都似乎滞了一下。
昆仑胎?!藏海瞬间想到沈昭月提过的、冬夏国郡主香暗荼那儿的类似东西!这东西怎么在平津侯密室?跟麒麟令牌背后的张家分支有关?跟长生之谜又有什么勾连?
他强压惊涛骇浪,转向铁皮柜。柜门紧锁,难不倒他。特制工具几下打开第一个柜子。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平津侯一党的核心账册!记录着河工贪墨银子的去向、贿赂官员的名单、还有……跟一个代号“麟爪”的神秘势力巨额资金往来!“麟爪”,很可能就是沈昭月曾打探到的神秘家族——张家!
藏海眼中寒光暴射!铁证!足以扳倒平津侯、甚至揪出背后势力的铁证!他立刻拿出油布和特制炭笔,飞快临摹关键账页。时间紧迫!
刚打开第二个柜子,一股浓烈刺鼻的防腐药水混着血腥味猛地冲出来!藏海的动作瞬间僵死!
柜子里没有账册。
只有两具被特殊药水泡过、呈现出诡异蜡黄色泽的……人皮俑!
人皮被完整剥下,里面塞满稻草和支架,硬生生做成了站立的姿势。最让人头皮炸裂、目眦欲裂的是——这两具人皮俑扭曲变形的脸,藏海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他爹蒯铎!和他娘!
“爹!娘——!”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悲号,几乎撕裂藏海的喉咙!无边的仇恨、痛苦和滔天杀意瞬间将他吞没!他浑身剧颤,指甲深掐进掌心,鲜血淋漓!
平津侯!庄芦隐!你竟敢!竟敢把他爹娘做成这种……邪物!此仇不共戴天!
“嗡——!”
就在藏海心神剧震、几乎失控的瞬间,贴身藏着的蛇眉铜鱼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针扎般的剧痛和灼烫!这铜鱼是他幼时意外所得,也是与沈昭月通感的关键。
一股冰冷的死亡危机当头浇下!同时,沈昭月那边的铜鱼也起了反应。
不好!被发现了!
铜鱼预警的同一刻,密室入口方向传来一声阴冷刺骨、饱含杀意的怒喝:
“好个藏海!本侯等你多时了!”
藏海猛地回头!
密室入口处,平津侯庄芦隐不知何时堵在那里!他手持寒光闪闪的宝剑,脸上儒雅尽失,只剩下狰狞杀意和一丝……阴谋得逞的狞笑!身后,数名气息强悍、眼神死寂的黑衣护卫,如同鬼魅封死了所有退路!
陷阱!精心布置的陷阱!沈昭月的情报可能是真,但平津侯早就算准有人会来,守株待兔!
“把我爹娘的遗骸……还来!”藏海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石摩擦,字字泣血!他反手拔出腰间短刀,冰冷刀锋首指庄芦隐!复仇的烈焰,在这一刻彻底焚尽了理智!
狭小的密室里,血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