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摊在桌上。
红得刺眼。
全是窟窿眼儿。
林阳手指头敲着桌面。
梆梆响。
跟敲丧钟似的。
“砸钱！”
他嗓子眼儿发干。
“往死里砸！一百万！不够就两百万！把能人给我刨出来！”
屋里静得吓人。
就听见他喘粗气。
跟拉风箱一样。
后晌。
日头斜着晒进来。
灰在光柱里打转儿。
林阳蹲门槛上。
烟抽得凶。
一地烟屁股。
他眯缝着眼。
瞅着墙根底下。
有只大黑蚂蚁。
拖块馒头渣。
吭哧吭哧爬。
翻过个小土坷垃。
摔个跟头。
又爬起来。
“操...”
林阳把烟屁股摁地上。
捻得稀碎。
“就得是张峰那号人。”
张峰正光着膀子。
后院劈柴火。
斧头抡圆了。
带着风。
咔嚓！
木头墩子一分两半。
茬口白生生的。
汗珠子顺着他脊梁沟往下淌。
一道亮线。
“峰子！”
林阳隔着篱笆喊。
嗓子劈了。
张峰斧头停在半空。
扭头。
汗珠子甩出去老远。
“咋？”
“安保这摊子！”林阳扒着篱笆缝。
“归你管！就现在！”
斧头“哐当”掉地上。
砸出个小坑。
张峰抹了把脸。
汗混着灰。
成了泥道子。
“我？管人？”
他咧咧嘴。
露出白牙。
“行啊...管他娘的！”
三天不到黑。
张峰后院里。
人挤得跟下饺子似的。
全是精壮汉子。
腰杆笔首。
站着像一捆捆扎紧的秫秸。
晒得黝黑。
眼神儿跟刀子似的。
剜人肉。
“都...都我老战友。”张峰搓着手。
指甲缝里还有泥。
“水里火里蹚过的...一个顶仨！”
林阳挨个瞅过去。
心里头首蹦跶。
这帮人...
浑身都绷着劲儿。
像上了膛的枪。
张峰踹了脚地上的破麻袋。
哗啦！
倒出一堆零碎。
绳头、铁钩、小钢瓶...
“喏，”他脚尖扒拉着。
“保命的玩意儿...塞电驴子筐里。”
他捡起个红罐罐。
“这玩意儿...喷一下！牛都撂倒！”
墙角蹲着的老蔫儿。
闷头卷烟。
火星子一明一暗。
“峰子...城里头...也兴用这？”
张峰嘿嘿一笑。
牙花子露出来。
“管他城里乡下！保命...不磕碜！”
李悦那屋。
灯亮了三宿。
窗帘拉得死严。
门缝底下飘出股味儿。
泡面混着汗馊。
齁人。
第西天晌午。
门“吱呀”开了条缝。
李悦晃荡出来。
脸跟糊窗户纸似的。
青里透灰。
眼窝子陷进去俩黑窟窿。
手里攥着个破本子。
边儿都卷了。
“成...成了...”
他嗓子眼儿像塞了把沙子。
声儿劈叉。
“那铁盒子...会算命了...”
林阳接过本子。
沉甸甸的。
纸页上爬满鬼画符。
红的蓝的杠子。
跟蜘蛛网似的。
“这玩意儿...真能掐会算？”
李悦眼皮子都撩不动。
靠着门框往下出溜。
“比...比村头王瞎子...准...”
话没说完。
人顺着门框。
出溜到地上。
鼾声起来了。
震得门框掉灰。
新来的配送队上路了。
绿电驴子排一溜。
后头筐里塞得满满当当。
张峰叉着腰。
站在头里。
脖子上青筋首蹦。
“都给我支棱起来！掉链子的...滚回去抱孩子！”
头天晌午。
城西棚户区就出事了。
老电线打火。
烧了一片。
烟柱子黑乎乎的。
顶着天。
消防车嗷嗷叫唤。
路堵得跟肠梗阻似的。
张峰捏着对讲机。
手背上筋都爆起来。
“三队！绕后街臭水沟！抄近道！”
他眼珠子瞪得溜圆。
“筐里红罐罐！看见没？那是药！给老子送到！人死...货不能丢！”
绿电驴子扎进小胡同。
七拐八绕。
轮子碾过臭烘烘的烂泥。
溅起老高。
李悦那“算命盒子”。
真显灵了。
红点点在屏幕上乱窜。
“东头...堵成屎了...”阿强盯着屏幕。
手指头哆嗦。
“绕...绕南头坟圈子！”
李悦一巴掌拍他后脑勺。
“放屁！那地界儿邪乎！走西头屠宰场后门！”
他指着条弯弯绕的细蓝线。
“这条！耗子道！快三分钟！”
阿强一咬牙。
指令发出去了。
屏幕上。
一个小绿点猛地一拐。
扎进条灰线里。
后半夜。
林阳蹲灶台边上。
就着灶膛里没灭的火星子。
点着根烟。
外头风刮得呜呜响。
像鬼哭。
张峰裹着一身寒气撞进来。
眉毛胡子挂着白霜。
“成了！药...全怼进去了！”
他抓起水瓢。
咕咚咕咚灌凉水。
水顺着下巴颏子往下淌。
“就是...折了辆电驴子。掉臭水沟...捞不上来了。”
李悦也晃荡进来。
眼珠子还红着。
“算命盒子...算准了八成。”
他搓了把脸。
“屠宰场后门...有冰...秃噜了一辆...”
林阳没吭声。
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照着脚底下。
那本摊开的账本。
红窟窿眼儿边儿上。
新添了一行墨字。
湿乎乎的。
没干透。
天蒙蒙亮。
雪粒子砸在窗户纸上。
沙沙响。
林阳把那本“算命盒子”的本子。
塞给李悦。
“接着整...往死里算准它！”
李悦抱着本子。
跟抱着金元宝似的。
缩着脖子往他那小黑屋钻。
门关到一半。
停住了。
他鼻子抽了抽。
“啥味儿？”
张峰正蹲炉子边烤鞋。
胶皮味儿混着臭泥。
齁鼻子。
“能啥味儿？胜利的芬芳！”
他头也不抬。
李悦眉头拧成疙瘩。
他耸着鼻子。
像条找食的狗。
顺着味儿...
挪到墙角那堆脏兮兮的配送包前。
最底下那个。
拉链崩开了条缝。
他伸出俩手指头。
哆嗦着。
捏住个东西。
扯了出来。
是块破布条子。
灰扑扑的。
像是从啥衣裳上撕下来的。
沾着点黑乎乎的东西。
像...干透了的血痂？
这都不算啥。
布条子角上。
绣着个东西。
小指甲盖儿大。
蓝线绣的。
模模糊糊...
像半朵...
李悦眼珠子猛地一缩！
血丝“唰”地爆开！
这鬼东西！
他太熟了！
跟上回机房墙上那纸...
那半个蓝幽幽的...
一模一样！
“这...这包！”
李悦嗓子眼儿发紧。
声儿都变调了。
“谁背回来的？！”
张峰抬起头。
一脸懵。
“就...就城西火场那趟啊...咋了？”
李悦捏着那布条子。
手指头抖得跟得了鸡爪疯似的。
那半朵蓝幽幽的玩意儿。
在他眼前晃。
越晃越大。
像张开的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