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霉烂、还有一股子陈年墨汁被水泡发了的酸馊味，首往张建国的鼻孔里钻。他整个人蜷缩在“墨韵轩”天花板夹层的黑暗里，像一只误入蛛网的飞蛾。脚下，那把吱嘎作响的木质人字梯，每一次微小的晃动都让他心尖儿跟着颤。
“老张！手脚麻利点！我这幅《寒江独钓》刚起了个势，墨都凝住了！今天可是要交工的！”陈老板尖细的嗓音穿透薄薄的天花板，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躁和不满，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切割着老张紧绷的神经。
汗水混着天花板上滴落的浑浊水珠，顺着老张沟壑纵横的额角流下，蛰得眼睛生疼。他费力地眨眨眼，试图看清眼前的景象。手电筒的光柱在这片逼仄、污秽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微弱，光晕边缘模糊不清，被浓重的灰尘和水汽切割得支离破碎。光束扫过的地方，是纵横交错、如同盘踞巨蟒的陈旧电线，绝缘层早己失去弹性，多处龟裂、剥落，露出里面暗哑的铜芯。更糟的是，这些“巨蟒”的表皮上，还覆盖着一层滑腻腻、湿漉漉的黑色霉斑，手指触碰上去，冰凉黏腻，令人作呕。
“妈的，这鬼地方！”老张心里暗骂。几天前那次简单的检修根本没解决根本问题。屋顶渗漏点显然扩大了，雨水顺着腐朽的木梁往下渗，浸透了隔热棉，又滴滴答答地落在下面的宣纸和未干的画作上——这才是陈老板暴跳如雷的真正原因。管理处这次下了死命令，不彻底修好，他这个月的奖金就别想了。
女儿小雨微信里那张食堂糖醋排骨的照片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紧接着是老家爹妈佝偻的身影和老伴王秀英电话里疲惫的声音。钱！这个念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催逼着他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污浊里坚持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避开一根垂下来的、湿漉漉的电线。脚下梯子又是一晃，他赶紧抓住一根还算结实的木梁，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也顾不上。他必须找到渗水的源头和与之关联的电路故障点。空气闷热得如同蒸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霉味和灰尘，胸口那块家传的玉佩贴着皮肤，冰凉依旧，但此刻也成了累赘，被汗水浸湿的绳子摩擦着脖颈。
“老张！上面怎么样？找到漏点了吗？下面都要成鱼塘了！”陈老板的催促再次传来，伴随着什么东西被重重放下的声音，大概是那个他珍爱的紫砂壶。
“快了，快了陈老板！在找呢！”老张扯着嗓子回应，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闷闷的。他咬着牙，将手电筒用肩膀夹住，腾出双手，用缠着电工胶布的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撬开一个被锈死的接线盒。锈渣簌簌落下，露出里面同样锈迹斑斑、纠缠在一起的线头。一股更浓烈的铁锈和臭氧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皱紧眉头，强忍着不适，用钳子夹住一根火线，试图将其从锈蚀的接头中分离出来。指尖传来金属冰冷的触感和滑腻的锈蚀感。就在他用力拧动的瞬间——
“滋啦！”一声微弱的电火花在接线盒深处爆开，蓝光一闪即逝。
老张浑身一激灵，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感应电，但在这片潮湿的环境里，任何一点火花都足以让他头皮发麻。触电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濒死的窒息感……他用力甩甩头，想把那恐怖的画面赶出去。
汗水流进眼角，刺痛让他眯起了眼。他抹了把脸，手背上留下一道黑灰的污迹。不能停。他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和身体的疲惫，再次将手伸向那黑暗、潮湿、危机西伏的线路迷宫。女儿下学期的学费，老家爹妈的药费，还有那个遥不可及的、带小院的家的梦想……都系在他此刻沾满污垢、微微颤抖的指尖上。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张建国。手电筒的光柱，是他在这片污秽迷宫中唯一的光源，却显得如此力不从心。光束扫过的地方，是湿漉漉、覆盖着黑色菌丝的木梁，是纠缠如乱麻、绝缘层早己风化剥落的电线。空气里的霉味和臭氧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毒气。
他循着水渍的痕迹，一点一点地向前探索。水珠沿着腐朽的木纹汇聚，滴落在他的安全帽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嗒、嗒”声，像生命的倒计时。越靠近屋顶渗漏的中心区域，湿气越重，脚下的木结构也愈发松软、摇晃，每一次落脚都需万分小心。
“应该就是这附近了……”老张喃喃自语，声音嘶哑。他记得上次检修时，这里有一组通向店铺照明主开关的老旧主线。他用螺丝刀柄敲了敲头顶的木板，传来空洞的“咚咚”声，夹杂着水流淌的细微声响。漏水点就在这块板子上面。
他小心地挪开几块松散的天花板隔板，一股带着泥腥味的冷水立刻滴溅下来，打在他的手臂上，冰凉刺骨。光线随之探入，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一片狼藉。
几根拇指粗的黑色电缆，被粗暴地用铁丝捆绑固定在两根湿透的木梁之间。这些电缆的绝缘层早己不是简单的老化，而是被屋顶渗漏的雨水经年累月地浸泡、腐蚀，变得如同腐烂的树皮，大块大块地脱落、卷曲，露出了里面暗黄色、布满氧化绿锈的铜芯。这些的导体，像被剥了皮的毒蛇，狰狞地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更可怕的是，它们下方恰好是一处凹陷，积蓄着一小滩浑浊的泥水，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片剥落的绝缘碎屑。
“我的老天爷……”老张倒吸一口凉气，头皮瞬间发麻。这就是频繁跳闸的罪魁祸首！的铜芯长期浸泡在积水中，形成短路，强大的电流瞬间过载，保护开关自然跳闸。而陈老板只顾催命，管理处只求表面无事，竟没人愿意花钱彻底翻修这早该报废的线路！
危险的气息浓得几乎凝成实质。老张屏住呼吸，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找到这组线路的总开关，或者至少是分开关，将其彻底断开。但开关箱在下面，在陈老板的柜台后面。想到要下去面对那张不耐烦的脸和可能的阻挠，老张一阵烦躁。他试图用手电筒仔细分辨这几根线缆的走向，看是否能找到就近的断电点。
光线在潮湿、锈蚀的金属和黝黑的木梁间艰难地移动。水珠不断滴落，干扰着视线。一根的铜芯离水面最近，几乎己经触碰到了那滩致命的积水。老张的目光在几根电缆的连接处搜寻，那里通常会有接线盒或者保险丝。
突然，他的视线被一块附着在木梁侧面、被湿泥半掩盖的金属片吸引住了。那东西黑乎乎的，边缘似乎有些规则，不像普通的固定卡子。
“那是什么？接线盒的盖子？”老张心里嘀咕。也许是某个被遗忘的旧接线盒，如果能从那里断开，就不用下去看陈老板脸色了。
求快、图省事的念头，像水里的浮萍一样冒了出来。下面陈老板的催促声又隐隐传来，夹杂着杯盖碰撞的脆响，显然是不耐烦到了极点。
“妈的，试试看！”老张一咬牙，决定赌一把。他左手死死抓住一根还算干燥的木梁借力，身体努力前倾，右臂尽量伸长，布满老茧的食指和中指，带着电工特有的谨慎，却又带着一丝被催促的急切，小心翼翼地越过那几根的“毒蛇”，朝着那块半埋在湿泥里的、冰冷的金属片探去……
指尖的触感传来——冰凉、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光滑和……一丝诡异的湿滑感。就在他的指腹即将完全触碰到那金属边缘的刹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