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的嘀咕像根细针,精准扎进苏晚竹耳中。
她蹲在地上捡茶盏碎片的手顿住,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方才宴会上,李大人和吴老爷都碰过那壶碧螺春。
她分明在厨房换走了原本的白瓷茶具,可若茶里有毒,难道是她漏了什么?
"小竹?"陈妈端着空茶盘从廊下经过,见她发怔,伸手碰了碰她胳膊,"发什么呆呢?
张婶说李大人他们肚子疼,周管事己经去请大夫了,你先把这儿收拾了——"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文轩掀开门帘,玄色官靴碾过满地碎瓷,袖口还沾着方才捆刺客时的草屑:"封锁偏厅!
所有接触过茶点的人不准离开!"他转头对跟在身后的护院道,"去把送茶点的丫鬟带来。"
苏晚竹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看着赵文轩的目光扫过自己,喉结动了动——方才她确实是送茶点的人之一。
王嬷嬷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佛珠在指节间串得噼啪响:"赵大人,送茶的是阿竹。"她眯眼盯着苏晚竹,眼角的皱纹里浸着审视,"这丫头今日倒挺机灵,方才刺客行刺时反应比护院还快。"
苏晚竹跟着赵文轩往偏厅走时,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
偏厅门帘被掀开的刹那,腐臭的药味混着冷汗的酸气扑面而来——李大人蜷在罗汉床上,双手攥着锦被,指缝里渗出血来;吴老爷靠在博古架旁,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如蛇,面色紫得像浸了墨的桑椹。
"大夫呢?"赵文轩拧着眉喝问。
"回、回大人,太医院的刘院正说今晚轮值不在......"小斯的声音发颤。
苏晚竹向前走了半步。
她盯着李大人泛青的唇瓣,看着吴老爷瞳孔里散不开的浑浊——这是七步断魂散的症状。
暗卫营的典籍里写得清楚,此毒由钩吻、乌头、见血封喉三味药配成,发作时肠胃如焚,三刻内若不解,心肺便要烂成脓水。
"水!"李大人突然发出嘶哑的喊叫,手指死死抠住床沿,"我要喝水......"
苏晚竹的手按上袖袋。
那里还收着暗卫营特制的百草清心丸——解毒丹丸裹着金箔,是她执行任务时必带的东西。
可若此刻拿出来,便坐实了她"不只是丫鬟"的身份。
她抬眼看向谢昭庭,他正站在窗边,月光给他肩头镀了层银边,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
"奴婢有办法。"她咬了咬舌尖,从袖中摸出两粒药丸,"这是......江南药铺买的解毒丹,或许能缓一缓。"
王嬷嬷的佛珠"哗啦"掉在地上:"你一个丫鬟带什么解毒丹?"
赵文轩拦住要上前的苏晚竹:"慢着。"他抽出身侧的匕首,挑开药丸金箔,凑到鼻端轻嗅,"有甘草、连翘、麝香的味道......"他抬眼时目光锋利如刃,"你怎知这是解毒药?"
苏晚竹的指尖在药丸上轻轻。
暗卫营的训练让她的手稳得像刻在石上的刀,但此刻心跳却快得要破腔而出——谢昭庭还在看她,他的目光像张网,要把她所有的隐瞒都兜住。
"奴婢......"她垂下眼,声音软得像被露水打湿的棉絮,"从前在江南老家,邻居家的孩子误吃了毒蘑菇,就是用类似的药丸救的。"
赵文轩还想说什么,谢昭庭却开口了:"让她试。"
苏晚竹跪在罗汉床前。
李大人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她手腕,她却稳稳将药丸塞进他齿间:"咽下去,忍一忍。"吴老爷更凶,挣扎时撞翻了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碎片扎进他手背,血珠滴在苏晚竹裙角,像朵开败的红梅。
她扣住他下颌,药丸滚进喉咙的刹那,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紫色的浓痰吐在锦帕上。
赵文轩摸向李大人的脉搏。
原本如擂鼓般急乱的心跳,此刻竟慢慢稳了下来。
他又去探吴老爷的额头——原本烧得烫手的皮肤,也开始降温。
"这......"赵文轩抬头看向谢昭庭,喉结动了动,"茶盏里验出了钩吻和乌头的残毒。"他指节抵着桌案,"可这药丸的配伍......比太医院的方子还精准。"
王嬷嬷弯腰捡起佛珠,目光却再没离开苏晚竹:"阿竹,你到底......"
"王嬷嬷。"谢昭庭的声音像浸了沉水香的玉,"方才刺客行刺,是阿竹救了我。
如今又救了两位大人,你该谢她。"他走到苏晚竹身侧,玄色广袖扫过她沾血的裙角,"你的本事,不止是个丫鬟。"
苏晚竹猛地抬头。
谢昭庭的眼尾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像春夜的湖,要把她整个人都溺进去。
她想起暗卫营的密信,想起信上被泪水洇开的"监视"二字,喉头发紧:"大人......"
"从今日起,你负责我的贴身安全。"谢昭庭伸手扶她起来,指腹擦过她鬓角的碎发,"暗卫营的训练,总该用在刀刃上。"
苏晚竹的指尖猛地一颤。
他说"暗卫营"时,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重重砸在她心上。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望着谢昭庭眼底的笑意,突然明白这许多日子的"巧合"——他故意让她送茶,故意引她露出迷香,故意在刺客行刺时坐看她出手......
"是。"她垂眸应着,声音发涩。
偏厅的烛火突然晃了晃。
赵文轩捧着茶盏退到廊下,王嬷嬷捏着佛珠转身时,袖口扫落了案上的茶盏,"当啷"一声碎在苏晚竹脚边。
谢昭庭的目光跟着碎片落下去,又慢慢抬起来,落在她发间那支银簪上——那是暗卫营特有的标记,刻着极小的"影"字。
"时候不早了。"谢昭庭转身走向门外,玄色披风在风里翻卷如浪,"赵文轩,送两位大人回府,务必查清楚这毒是从哪来的。"
苏晚竹跟着往回走时,月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她能听见谢昭庭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像敲在她心尖上。
走到她的厢房前时,他突然停住:"明日起,搬到我隔壁的耳房。"
"大人?"
"贴身保护,自然要近些。"他侧头看她,嘴角勾起极淡的笑,"难不成你想让刺客再有机可乘?"
苏晚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夜里,手无意识地摸向袖袋——那里还剩最后两粒百草清心丸。
风从院角的老槐树上吹过来,带着若有若无的墨香,像谢昭庭常佩的沉水香。
她推开门,烛火"忽"地窜高,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张字条,月光透过窗纸照上去,能看见上面用炭笔写着:"三更,西园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