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碾过小区石板路的纹路,在慕星家楼下缓缓停下。夜像浸了墨的绸缎,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微光,而慕星家的阳台灯固执地亮着,暖黄的光晕穿过纱帘,在楼下的香樟树叶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是母亲等待的目光在轻轻摇晃。陈野熄灭引擎,仪表盘幽蓝的光骤然暗去,车内陷入静谧,只剩下慕星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星星,到家了。” 陈野偏过头,喉结滚动着轻声呼唤。路灯透过车窗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慕星蜷成一团的身子上,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脸上未干的泪痕泛着微光,像个受了委屈后疲惫入睡的孩子。他伸手想推醒她,指尖却在触到她肩膀的瞬间顿住 —— 那处的布料还带着方才争吵时的体温,他的拇指无意识了两下,终究只是轻轻摇了摇。
慕星皱着眉哼唧两声,侧过脸把脑袋埋进座椅靠背,发丝散成柔软的弧线。陈野望着她泛红的鼻尖,嘴角溢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呼吸扫过她耳畔:“我可是叫你了,不回应可别怪我‘动手’了。” 他的声音裹着夜色,带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紧张与雀跃。
车内空调的嗡鸣渐渐淡去,陈野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盯着慕星微张的唇瓣:“我数到三,你没醒我就抱你上楼咯 ——1、2、3......” 尾音消散在寂静里,他屏住呼吸等待,首到确认她只是睫毛轻颤,才长舒一口气,心跳却在胸腔里擂鼓般响起。
解开安全带时,金属卡扣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陈野生怕惊扰了怀中的人,动作像拆解精密仪器般小心翼翼。推开车门的瞬间,初秋的夜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他条件反射地将西装外套又往慕星身上紧了紧,那抹茉莉香混着他身上的薄荷味,在狭小的空间里缠绕成温柔的茧。
蹲下身时,陈野的膝盖在水泥地上磕出闷响,他却浑然不觉。一只手探进慕星后背,指尖触到她纤细的脊骨,另一只手穿过她膝弯,掌心传来柔软的温度。将人抱起的瞬间,慕星无意识地往热源处蹭了蹭,脑袋枕在他锁骨下方,发丝扫过下巴,痒意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窜到心口。
楼道感应灯在他们踏上台阶的刹那亮起,昏黄的光像融化的蜂蜜流淌在墙上。陈野抱着慕星往上走,每一步都数着台阶的纹路,皮鞋与水泥地接触的声音轻得近乎虔诚。五楼的距离突然变得漫长,怀里的重量却愈发清晰 —— 那不是负担,是他藏了多年的心事具象成的温度。
终于站在防盗门前,陈野用肩膀轻轻抵住慕星,腾出一只手叩门。“咚咚” 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回荡,他屏住呼吸等待,怀里的人突然发出小猫般的呓语,往他颈窝钻得更深。第二遍敲门声更重些,震得指节发麻,屋内却依旧悄无声息。陈野低头望着慕星泛红的眼角,突然想起初中时她躲在操场角落哭泣,也是这样倔强地不肯出声。
门内突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像是棉拖鞋蹭过地板的声响。他猛地屏住呼吸,怀里的慕星无意识地呓语一声,脑袋更往他颈窝处钻了钻,发丝扫过他发烫的耳垂。防盗门内的锁芯发出转动的轻响,陈野感觉喉头发紧,连带着抱着慕星的手臂都微微僵硬。
“吱呀 ——” 门缓缓推开,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勾勒出慕星妈妈略显佝偻的轮廓。她穿着洗旧的藏青色家居服,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眼神从陈野怀里的女儿,缓缓移到他涨红的脸上。
陈野咽了咽口水,挺首脊背,声音比平时高了半调:“阿姨,我是陈野!”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他才惊觉自己的莽撞,慌忙补充,“慕星在车里睡着了,我怕她着凉……” 话音未落,他的后颈己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秋夜的凉意里泛着湿意。
慕星妈妈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像是要将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看穿。空气凝滞了两秒,陈野几乎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终于,她轻叹一声,眼角的皱纹里溢出柔和的笑意:“小野呀,快,慕星房间在这边,你先放她回房间吧!” 说着侧身让开,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木门。
陈野抬脚迈进屋内,木地板在脚下发出细微的 “吱呀” 声。经过玄关时,他瞥见墙上的相框 —— 初中时扎着马尾的慕星站在樱花树下,笑得眉眼弯弯,相框边缘还贴着泛黄的便利贴,字迹娟秀:“我家宝贝十五岁啦”。这个发现让他胸口发烫,脚步却愈发谨慎。
慕星的房间飘着淡淡的茉莉香,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进来,勾勒出床沿的轮廓。陈野小心翼翼地将慕星平放在床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脚踝,又想起车内空调开得太足,便顺手拉过薄被轻轻盖上。脱鞋时,他特意把皮鞋摆得整整齐齐,鞋尖对着床尾,像是完成某种郑重的仪式。
关灯前,他回头望了一眼。慕星侧过身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睡颜恬静,全然不知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陈野轻轻带上房门,门板合拢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慕星妈妈压抑的叹息。转身时,正撞见她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捧着杯冒着热气的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泛红的眼眶。陈野接过茶杯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蒸腾的水雾模糊了他眼前星妈妈坐在对面的藤椅上,褶皱的衣角被她无意识地捏了又放。客厅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秒针划过的每一声都像是心跳的重音。
他挺首脊背坐在沙发边缘,白色板鞋并拢得一丝不苟,连膝盖都保持着刻意的紧绷。茶水里漂浮的枸杞沉沉浮浮,映出他微微晃动的倒影。空气在沉默中愈发浓稠,首到慕星妈妈轻咳一声,打破了凝滞的寂静。
“你跟星星在谈恋爱,是吧?” 她的声音带着岁月磨出的沙哑,尾音却微微上扬,像根试探的羽毛。
陈野猛地抬头,喉结艰难地滚动:“是的,阿姨。” 掌心沁出的汗浸湿了杯壁,在陶瓷表面晕开深色的水痕。
“多久了?” 慕星妈妈的目光像细密的网,将他困在柔软的沙发里。
“没多久,就前阵子在普者黑才重逢。” 陈野想起那日雨后的彩虹,慕星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珠,笑容却比阳光更耀眼。
老人的指尖着藤椅扶手,凹陷的纹路里藏着经年累月的故事:“你…… 是认真的吗?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但不想让星星受伤。”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恳求。
陈野突然往前倾身,茶杯里的茶水晃出细小的涟漪:“阿姨,其实初中那会儿,我就喜欢慕星了。” 他的声音发颤“只是阴差阳错……”
话音落下,两人都陷入沉默。窗外的月光爬上茶几,照亮慕星妈妈眼角的皱纹,那里沉淀着二十年的牵挂与担忧。她望着这个局促却真诚的年轻人,突然想起女儿初中时偷偷藏起的笔记本,扉页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长颈鹿。
“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 她长叹一声,起身时藤椅发出吱呀轻响,“时间不早了,你住的远吗?”
“不远阿姨。” 陈野也跟着站起来,后背撞翻了靠枕又慌忙扶正,“其实我早就想拜访您了,今天的事儿慕星和我说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映出两人拘谨的倒影,“我回头约您喝杯茶,咱们好好聊聊?”
交换联系方式时,慕星妈妈的手机壳上贴着女儿十年前的照片 —— 扎着马尾辫的慕星站在樱花树下,笑得比阳光还灿烂。陈野盯着那张照片,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告别时,老人执意送他到电梯口,临别前塞给他一袋板栗,温热的温度透过纸袋传到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