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异事局停机坪,微凉的空气里还混杂着工坊残留的荧光粉和药膏味。林晓抱着莫小雨刚调试好的、外形酷似加大号金属探测仪的“道韵频谱记录仪”,以及一个崭新的笔记本,感觉像抱着两件烫手山芋。笔记本封面上,他用力写下一行字:“精神频谱观测日志”,字迹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悲壮。
牛大力己经将他的“撼山犀牛”重型灵能越野车开了过来,引擎低沉轰鸣,粗犷的车身涂装带着一股蛮荒气息。朱大福正把几个塞满灵食的大箱子往车斗里搬。莫小雨缩在后排角落,戴着兜帽,怀里紧抱着她的终端,仿佛那是她的壳。柳如弦抱着他的埙,安静地靠在车门边,眼神一如既往地飘向远方,自带忧郁背景音。
就在这时,一道光华降临。云中子的流云梭无声无息地悬停在越野车旁,梭体流溢着柔和光晕,精致的云纹仿佛在缓缓流动,与牛大力那辆粗犷的“犀牛”形成极致反差。
“老云!等等!” 薛破军的大嗓门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只见他一手揉着惺忪的死鱼眼,一手极其自然地揽着苏清瑶的肩膀,大步流星地就朝流云梭走去,仿佛那是他自家的车。“你这宝贝梭子看着就舒服,又稳又快,还不用喝油!比大力那铁疙瘩强多了!我跟你嫂子搭个顺风梭!” 说着,他就要拉着苏清瑶往那华美的入口里挤。
云中子完美无瑕的表情瞬间凝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看着薛破军那身沾着不明污渍的星空T恤和乱糟糟的头发,再想想自己爱梭内部精致无垢的环境,本能地就想拒绝。他嘴唇微动,一个“薛元老,此梭…”的开场白就要出口。
然而,苏清瑶抬起清澈的眼眸,平静地看向云中子,微微颔首,声音轻柔:“有劳云长老,叨扰了。” 她并未多言,只是那沉静如水的目光和淡然的气场。
云中子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卡住了。他可以无视甚至呵斥薛破军的胡搅蛮缠,但面对这位气质独特、连他都需保持几分敬意的“元老夫人”,强行将她和她的丈夫拒之门外,实在有损他云中子的风度和颜面。他完美表情下的肌肉绷紧了一瞬,最终只能无奈地侧身让开通道,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请。” 那月白色的光华似乎都因为他心情的波动而闪烁了一下。
“嘿嘿,还是老婆面子大!” 薛破军得意地朝林晓他们这边挤挤眼,几乎是半推着苏清瑶钻进了那精致华美的舱内。苏清瑶步履轻盈,仿佛踏月而行,与流云梭的气质倒是相得益彰,只是她身后跟着的那个邋遢身影实在是大煞风景。云中子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平复心境,这才跟着飘身而入。流云梭的入口无声关闭,隔绝了内外,但那月白色的光华,在林晓看来,似乎带上了一丝微妙的、被强行塞进“不可燃垃圾”后的沉重感。
“咳…那啥…” 牛大力挠挠头,看着自家老大蹭车成功还拉上嫂子,憨厚的脸上满是无奈,“俺们…也出发?”
林晓、莫小雨、朱大福默默点头,迅速爬上了“撼山犀牛”的后座。柳如弦也抱着埙坐了进去。牛大力一踩油门,越野车发出狂野的咆哮,率先冲出了停机坪,卷起一阵烟尘。
“轰隆隆。”
“嗡。”
钢铁的粗犷轰鸣与后方流云梭几乎无声的优雅悬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林晓透过车窗回望,只见那艘月白色的流云梭正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光华流转,姿态依旧完美,但不知为何,林晓总觉得它飞得有点…憋屈?仿佛被薛破军这坨“艺术泥石流”强行黏上了一样。
朱大福从保温食盒里掏出几个还冒着热气的油纸包分给大家:“来来,路上垫垫!‘铁骨行军包’!管饱抗造!” 林晓接过咬了一口,厚实的肉排和浓郁的酱汁混合着奇异的能量暖流下肚,驱散了清晨的微寒和心头的荒诞感。莫小雨也小口吃着,屏幕上悄悄弹出:【朱哥灵食:体力+15%,精神抗性微升 (`?ω?′)?】。
车子在通往城外的道路上飞驰,窗外的现代化修真都市景象逐渐褪去。林晓看着前方引路的流云梭,又看看身边这辆充满“牛大力风格”的越野车,心里莫名安定了一些,至少这辆“犀牛”里,没有薛破军随时可能引爆的“艺术炸弹”,也没有云中子那无形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完美压力。他只需要担心接下来的“道韵”KPI,以及…朱大福会不会在遗址也掏出“荧光粉味”的灵食?
车子颠簸了几个小时,终于在正午时分抵达了目的地,血戈原。
眼前的景象让林晓屏住了呼吸。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荒原,的赭红色岩石如同干涸凝固的血液,在正午的阳光下蒸腾着扭曲的热浪。地面上沟壑纵横,残留着巨大而狰狞的爪印、深不见底的裂痕以及大片大片焦黑的土地,无声诉说着百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人妖大战。风掠过旷野,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卷起细碎的砂石,打在脸上微微生疼。空气中那股铁锈与灰烬的味道更加浓烈,隐隐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淀了百年的肃杀与悲怆。
“乖乖…这地方…” 牛大力停好车,跳下来,望着这片荒原,憨厚的脸上也显露出一丝凝重,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流云梭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一旁,云中子飘然而下,月白色的法袍纤尘不染,与这片荒凉死寂的景象形成极致反差。他环顾西周,完美无瑕的脸上带着一种考古学家般的专注,微微颔首:“不错,肃杀之气沉淀百年,意志烙印虽散,余韵犹存。正是感悟‘千军辟易’真意的好地方。” 他看向莫小雨,“小雨,启动设备,全频段扫描灵气波动,重点捕捉低频域的情绪残留频率。”
“嗯。” 莫小雨的声音细若蚊呐,几乎被风声淹没。她迅速从车斗里搬下几个造型奇特的银色金属箱,熟练地展开、连接。很快,几根闪烁着微光的金属探针被深深插入地面,一个全息操作台在她面前展开,屏幕上瞬间刷过瀑布般的数据流和各种不断跳动的波形图。她整个人仿佛缩进了数据构成的堡垒里,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
“大力,把环境稳定锚打下去,防止意外空间扰动。” 薛破军流云梭跳下来,揉着眼睛指挥道。牛大力应了一声,从车上扛下一个半人高的沉重金属桩,走到一片开阔地,低吼一声,全身肌肉贲张,土黄色的灵力光芒涌动,将金属桩狠狠砸入地面深处。嗡的一声轻鸣,一道无形的力场以金属桩为中心扩散开来,周围躁动的风沙似乎都平息了一些。
“小朱,警戒西周,顺便看看有啥能入菜的…呃,我是说,有啥异常灵植残留没。” 薛破军又补充道。朱大福笑呵呵地应下,背着他的大号食盒,开始在附近溜达,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地面和岩石缝隙。
“柳老弟,看你的了,来点…嗯…氛围音乐?” 薛破军最后看向柳如弦。
柳如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一块风化的巨石旁,背对着众人,面朝荒原深处。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古埙,凑到唇边。下一刻,一缕低沉、苍凉、仿佛从亘古岁月中流淌而出的埙音幽幽响起。那声音并不高亢,却极具穿透力,轻易地盖过了风声,在空旷的荒原上回荡。音符如同呜咽的风,盘旋在焦黑的土地上,掠过狰狞的裂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与寂寥。这乐声仿佛一个引子,勾动了这片土地沉睡的记忆,空气中那股肃杀之气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可感。
云中子闭目凝神,感受着埙音与环境共鸣产生的微妙变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好了,小林!” 薛破军一巴掌拍在林晓肩膀上,把他拍了个趔趄,“现在,拿出你的‘历史系特质’!去!感受!记录!用你凡人的小脑瓜,把那什么‘肃杀意志’、‘历史回响’、‘精神频谱’都给老子…呃,都给本座记下来!一个字儿都不能落!” 他指着荒原中心一片残留着巨大爪印和兵器劈砍痕迹的区域,“重点感受那里!战场核心!”
林晓抱着冰冷的记录仪和崭新的笔记本,看着那片散发着无形压力的焦黑土地,感觉薛破军不是在让他去记录,而是让他去跳火山口。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铁锈、灰烬和肃杀感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他认命地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薛破军指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土地坚硬而滚烫,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骸骨上。越靠近中心区域,风中的呜咽声似乎越大,记录仪发出轻微的嗡鸣,指示灯闪烁着不稳定的黄光。林晓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捕捉云中子所说的“意志烙印”和莫小雨在扫描的“情绪残留频率”。
他看到了什么?
巨大的、深陷泥土的爪印,边缘锋利,仿佛昨日才留下,昭示着袭击者恐怖的体型和力量。
一道长达数十米、深不见底的裂痕,像是被无形的巨斧劈开,裂缝边缘的岩石呈现出熔融后又凝固的琉璃状。
焦黑的土地上,零星嵌着一些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锈迹斑斑,早己失去了灵光,但形状依稀能辨认出是某种护甲或武器的残骸。
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刻着诡异符文的古老石碑,材质非金非石,透着阴冷,静静地躺在爪印旁边,毫不起眼。
他听到了什么?
风声,永不停歇的呜咽风声。
莫小雨设备发出的低沉嗡鸣。
柳如弦那穿透灵魂的苍凉埙音。
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他感受到了什么?
热!来自正午太阳和脚下岩石的物理热量。
呛!空气里的灰尘和那股陈年铁锈灰烬的味道。
压抑!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战意和绝望的眼睛在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自己。这感觉并非来自明确的“精神频谱”,更像是一种纯粹环境氛围带来的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仿佛站在巨大的陵墓入口。
林晓停下脚步,站在那片核心焦土上。他闭上眼,试图放空自己,像云中子教导的那样去“感受”。结果脑海里翻腾的却是:
这鬼地方真热,汗流浃背。
薛破军那混蛋是不是在看我笑话?
莫小雨的机器到底在测什么?那些波形图是心跳还是地震?
柳哥的曲子吹得人心里发毛…
那爪印要是活的,一脚下来我就成肉饼了…
晚饭朱哥会做什么?希望不是荧光粉味儿的…
他猛地睁开眼,绝望地意识到:什么“肃杀意志”、“精神频谱”、“道韵余音”,对他这个凡人来说,全是扯淡!他能感受到的只有环境带来的最首接的物理和心理冲击。
他认命地翻开笔记本,拿起笔,在崭新的纸页上,无比认真地写下他的“观测记录”:
血戈原核心区观测日志(林晓)
时间:新纪元132年6月18日 正午
天气:晴,烈日,大风(呜呜叫,像哭)
环境温度:非常高(具体不知,汗如雨下)
地面状况:坚硬,红色,很多大坑(爪印?)和大裂缝(像被砍的),有黑乎乎烧过的地方。踩上去硌脚。
气味:铁生锈味 + 烧木头灰味 + 土腥味。很冲鼻子。
声音:风很大(呜呜哭),柳哥吹曲子(很悲伤),莫小雨机器响(嗡嗡嗡)。没听到打仗声或喊杀声。
精神频谱/道韵余音感受(主观):
感觉…很压抑。像胸口压了块大石头,有点喘不上气。(是因为太热太吵?)
站在这里有点害怕。总觉得…有很多人(或者妖?)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看,很不友好。(可能是心理作用?)
心情莫名低落,想赶紧离开。(柳哥的曲子功劳?)
总结:此地不宜久留。风大,石头凉(太阳晒的上面热,阴影里凉),心情差。完毕。
附图:随手画的爪印和裂缝草图(幼儿园水平)。
写完,林晓看着自己这朴实无华到近乎可笑的记录,长长叹了口气。这玩意儿交给云中子,怕不是要被当成行为艺术。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地跟在队伍稍后方的苏清瑶,走到了林晓刚才注意到的那块半埋在土里的古老石碑旁。她似乎对这片土地本身并无太多感触,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战斗痕迹,带着一种近乎疏离的观察感。她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似乎想拂去腰牌上的尘土,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阴冷的、刻着诡异符文的表面。
“老婆!小心脚下!” 薛破军的大嗓门突然在不远处炸响,充满了刻意为之的“关切”。只见他不知何时溜达到了一片看似平坦的地面,然后“哎呀”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极其浮夸地向前踉跄了几步,还故意踢飞了一块石头,石头咕噜噜滚出去老远,打破了荒原的某种沉寂平衡。
苏清瑶的动作顿住了,指尖在距离石碑仅一寸的地方停下。她抬起头,看向薛破军的方向,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无奈。她自然地将伸出的手转向,轻轻拂了拂旁边一块岩石上的浮灰,然后站起身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无意之举。那块古老的石碑,依旧半掩在赭红色的泥土中,符文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
薛破军稳住身形,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冲苏清瑶咧嘴一笑,眼神深处藏着一丝紧张。他转头对林晓喊:“喂!小林!撤!”
薛破军跑过去拉着苏清瑶,这次倒是没再往流云梭里钻,而是冲着牛大力挥手:“大力!开门!老子还是坐你这铁疙瘩踏实!老云那梭子…咳…太精致,怕给碰坏了!” 这话说得极其虚伪,引得云中子背影似乎僵了一下。
林晓等人迅速上车。薛破军拉着苏清瑶挤进了后座(8座越野车),嘴里还嚷嚷:“走走走!下一站!书院!找点‘人味儿’去!这破地方的风能把人吹成腊肉!” 流云梭再次亮起光华,无声地悬浮起来,跟在重新启动的越野车后,仿佛一位终于卸下了沉重包袱的优雅绅士,在夕阳的金辉中,轻盈地驶向下一段旅程。
林晓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望着后方那艘似乎“心情愉悦”了许多的流云梭,再看看手里那本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笔记本。一天的“学术采风”,他只带回了一身尘土,满心疲惫,一页毫无“道韵”可言的流水账,以及一个关于薛老大如何成功“污染”并最终“逃离”云长老爱梭的完整荒诞故事。古战场的气息?对他来说,就是风沙、燥热、压抑,外加一场顶级的蹭车与反蹭车行为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