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靴碾过督军府青石板的脆响,像极了京山书局刻板印刷的节奏。我盯着新领的文书队腰牌,黄铜边缘刻着的「戊字叁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三天前塞进我掌心的铜钥匙弧度惊人相似 —— 那把能打开大帅府东厢房香炉的钥匙,此刻正藏在我靴底的暗格里,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文书队的新来的?” 老文书佝偻着背从卷宗堆里抬头,他鼻尖的铜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三道刀疤,“把剿匪战报按‘兰、竹、梅’三脉归档,带朱砂批注的首接烧了。” 他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竹叶刺绣,和我在征兵处见过的兰花匕首、瘦个子的红绳构成诡异的三角。我弯腰接过泛黄的卷宗,瞥见他桌角压着张汇通钱庄银票,票号尾数「3721」正是军火库丢失的汉阳造编号。
暮色浸透窗纸时,萧孝的七姨太抱着账本进来了。她今日换了月白旗袍,襟前别着朵白兰花,却在低头时让我看清耳后新增的淤青 —— 形状像极了梅花镖的尾翼。“严督军要各队主官明早卯时议事,” 她指尖划过我卷宗边缘,塞进张薄如蝉翼的纸条,“子时三刻,东厢房西侧月洞门。” 纸条背面用米汤印着半朵焦兰,正是京山书局地道里暗桩临死前抓烂的纹样。
更夫敲过两声梆子,我摸黑溜出营房。秋夜的风卷着桂花香,却掩不住远处军火库传来的硝石味。刚靠近月洞门,后腰突然贴上冰凉的枪管,七姨太的呼吸混着苦艾香扑上耳后:“赵振群,你知道东厢房香炉底下埋着什么吗?” 她腕间红绳不知何时换成了竹节编法,“三个月前吴忠武就是从这儿把密报送出去的,可惜他没料到 ——”
话音被厢房内瓷器碎裂声打断。我透过窗纸缝隙,看见三个黑影正在翻检博古架,其中一人腰间晃动的铜钥匙串与我靴底那把分毫不差。七姨太突然拽着我滚进冬青丛,子弹擦着发梢削断片树叶,在月光下划出银弧。“他们是石峰山的‘竹’脉,” 她撕开旗袍下摆包扎渗血的手腕,露出内侧的梅花刺青,“真正的钥匙在香炉第三层暗格,可严斯潘设了‘兰竹梅’三重机关...”
我摸出煤油灯照亮香炉底座的八卦图,按厨子临终前在地道里刻的暗号,将钥匙插入 “离” 位 —— 纹丝不动。厢房外传来皮靴声,七姨太突然按住我手背,指甲掐进我虎口:“吴忠文的怀表刻着‘坎水为引’!” 当钥匙转向 “坎” 位时,香炉顶部的莲花瓣应声裂开,露出用油纸裹着的密函。就在我触到纸面的瞬间,整座建筑突然剧烈晃动,房梁上的积灰扑簌簌落进眼睛。
“炸药!” 七姨太尖叫着推我向窗口,我被气浪掀翻的刹那,看见她扑向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瓶 —— 瓶身绘着的正是三株并立的兰竹梅。火光冲天而起时,我终于看清密函首页的血字:严斯潘与石峰山匪首实为孪生兄弟。靴底的钥匙在高温中发烫,恍惚间我想起吴忠武被捕时的眼神,原来他不是在求救,而是在示意我看他腰带上的梅花扣。
我在荷花池里呛了好几口水,怀里的密函己被血水浸透。远处传来督军府特有的三长两短梆子声,却混着山匪的狼嚎。七姨太浑身是血地从火场爬出,手里攥着半片青花瓷片,上面残留的竹叶纹路里嵌着颗珍珠 —— 和征兵处旗袍女人的耳坠一模一样。
“他们... 要灭口...” 她咳着血沫,将瓷片塞进我掌心,“兰竹两脉早就合流,只有‘梅’...” 话音未落,眉心突然绽开血花。我猛地抬头,看见月亮门后立着个灰影,袖口露出的梅花刺绣上染着新鲜血渍 —— 是老文书!他手里的勃朗宁还在冒烟,另一只手却对着我比了个 “跟我来” 的手势。
怀中的七姨太渐渐没了动静,她襟前的白兰花被血浸透,竟像极了吴忠文密函里画的 “逆雪寒梅”。老文书踢开脚边的灯笼,火光映出他后颈的梅花胎记:“想知道严斯潘为什么总穿高领制服吗?因为他和匪首后颈都有同样的胎记。” 他扔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张剿匪地图,“今晚子时,把这个塞进东厢房新换的香炉灰里。记住,别信任何带‘兰竹’标记的人 —— 包括死人。”
我攥着地图和瓷片,望着七姨太逐渐冷却的身躯,突然想起周曼云教我辨认暗桩时说的话:“最危险的陷阱,永远藏在你以为最安全的地方。” 靴底的钥匙此刻硌得脚底生疼,我终于明白厨子那句 “藏在督军府” 的真正含义 —— 不是藏密报,而是让密报成为引蛇出洞的饵。
夜风裹着焦味掠过回廊,我将七姨太的白兰花别在衣襟,朝着东厢房再次走去。这次,我靴底藏着的不再是钥匙,而是从她发间取下的竹节发簪 —— 或许,这才是打开最后一层机关的真正密钥。暗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摸向腰间的菜刀,刀刃在月光下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原来在这乱世棋局里,每个棋子都可能随时翻面,而我唯一能信任的,只有刀刃上倒映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