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包袱站在京山大学堂门口,盯着持枪的士兵咽了咽口水。山门上的烫金字越看越像 “阎王殿” 三字,正琢磨着要不要学戏文里喊句 “刀下留人”,身后突然传来个清亮的女声:“这位同学,是来报到的吧?”
一回头,只见个扎麻花辫的姑娘抱着书本冲我笑,蓝布衫洗得发白,却衬得她眼睛亮如晨星。她往我怀里的包袱瞥了眼,又瞅瞅我额角的汗:“瞧你这样子,莫不是从码头一路狂奔来的?快跟我走,从侧门进!”
我像块被拎着的糯米糍粑,糊里糊涂跟着她绕过围墙。侧门果然没士兵,只有个驼背老门房在打盹。姑娘从裙兜里掏出块芝麻糖塞过去:“李伯,这是我表哥,来学堂做杂役的。” 老门房咬着糖摆摆手,眼皮都没抬。我惊得差点把包袱扔了 —— 这姑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我骗地主家傻儿子吃馊窝头还溜!
进了学堂才知道,姑娘叫周曼云,是国文系的学生。她领着我穿过长满青苔的回廊,低声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正经学生都躲在家里,你这样的‘杂役’反倒安全。” 我刚想夸她聪明,她突然停下脚步,盯着我肩头的包袱:“对了,你包袱里装的什么?咋鼓囊囊的?”
我的心跳陡然漏了半拍。昨晚偷看完密函后,我把信纸叠成小块缝进了裤腰带,可包袱里还有吴忠武的银子和半块没吃完的鸡蛋饼啊!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是、是给先生们送的酱菜!” 周曼云挑眉:“酱菜能晃出银子声?”
我当场石化,脑瓜子嗡嗡响。她却突然笑出声:“逗你的!这学堂里三分之一是进步学生,三分之一是督军府的眼线,剩下三分之一... 大概在睡大觉吧。” 她指了指东跨院的青砖房,“你就住这儿,晚上别乱走。对了,明天去膳堂领号牌,记得把袖口磨破点,像个干活的样子。”
夜里,我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蟋蟀叫,摸出裤腰里的密函又看了一遍。吴忠文在信里提到 “京山书局有暗桩”,可这书局在哪儿?正想得头疼,窗外突然传来 “簌簌” 声。我翻身下床,透过窗缝看见个黑影闪过,怀里似乎抱着个油纸包。
好奇心害死猫,我抄起门后的扫帚跟了上去。黑影七拐八拐,竟钻进了西跨院的小树林。月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来,我看清那人穿的竟是学堂的灰布长衫,正蹲在老槐树下挖坑。等他埋完东西跑远,我立刻冲过去扒开泥土 —— 好家伙,竟是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油印的传单,标题红得刺目:《讨严檄文:揭露督军府七大罪状》!
我攥着传单躲回房间,手指都在发抖。原来周曼云说的 “进步学生” 是来真的!想起白天在膳堂看见的戴眼镜男生,总往墙角凑的洗衣妇,还有那个爱哼《夜来香》却总跑调的厨子... 难不成他们都是 “暗桩”?
第二天晌午,我端着泔水桶路过藏书阁,忽见周曼云站在二楼窗口,冲我比了个 “三” 的手势。我愣了三秒,才想起她今早说 “三刻钟后去洗衣房”。洗衣房里蒸汽弥漫,她往我手里塞了块发硬的玉米饼,低声说:“今晚子时,跟我去京山书局。吴忠文先生... 可能有消息了。”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玉米饼差点噎住喉咙。原来她早就知道我不是杂役!可还没等我开口,她突然提高嗓门:“哟,你这衣服怎么这么脏?快来帮我搓搓领口!” 说着就把我往洗衣盆里按。我这才惊觉,门外来了两个挎枪的士兵,正往这边张望。
暮色西合时,我按周曼云说的,把密函藏进鞋尖,揣了把菜刀防身。子时的钟声刚响,她就翻墙进来,头上蒙了块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跟紧我,别出声。” 我们猫着腰穿过后巷,路过督军府哨卡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梆子还响。
京山书局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星烛光。周曼云叩了三下门,里面传来咳嗽声:“客从何处来?” 她答:“从青石板上来。” 门 “吱呀” 开了条缝,我刚迈进去,突然被人反手按在墙上!黑暗中,有冰凉的刀尖抵住我的喉咙,一个沙哑的声音说:“把密函交出来,不然 ——”
我浑身的冷汗 “刷” 地冒出来,手指刚摸到鞋尖,就听见周曼云惊呼:“爹?他是自己人!” 那人猛地松开手,划亮火柴 —— 竟是白天在膳堂打饭的厨子!他摘了围裙,露出里面的粗布短打,盯着我问:“信呢?”
我哆嗦着摸出密函,厨子借烛光扫了眼,突然一拍桌子:“太好了!忠文先生在南边联络了工农会,不日就要反攻桂郡!小同志,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需要有人把新的密报带回督军府,藏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周曼云扑到窗边一看,脸色煞白:“是督军府的巡逻队,快跑!” 厨子一把推开暗格:“从地道走!” 我刚钻进洞口,就听见书局的木门被撞得震天响,紧接着是周曼云的尖叫:“别碰那本书!”
地道里霉味熏天,我跟着厨子狂奔,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原来密函里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这看似平静的学堂底下,藏着这么多热血的人。可厨子最后说的 “藏在督军府” 是什么意思?难道... 我真的要揣着密报,往老虎嘴里跳?
等我们从城郊的枯井爬出来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厨子塞给我个油纸包:“里面是新计划,用油纸裹了三层,防水。你想办法混进督军府,把它藏在大帅府东厢房的香炉里。记住,明天酉时三刻,会有人来取。”
我捏着油纸包,掌心全是汗。想起昨天在学堂看见的督军府征兵告示,突然灵机一动:“我... 我去参军!现在督军府正在招兵,杂役不好混,当兵反倒能接近大帅府。” 厨子盯着我看了三秒,突然笑了:“好小子,有点胆识。记住,进了督军府,谁都别信。等你成了‘自己人’,自然会有人来找你。”
晨光中,我望着远处督军府高耸的围墙,想起临行前母亲塞给我的鸡蛋,想起吴忠武被带走时那个复杂的眼神。此刻,裤腰里的密函仿佛有了重量,压得我脊梁发首。也许,从拆那封信的那晚起,我赵振群就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地主家傻儿子斗嘴的 “钉子户” 了。
我深吸一口气,把油纸包塞进怀里,朝着督军府征兵处走去。路边的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给我鼓掌。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老子这回,算是跟这乱世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