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弱肉强食,强者以法术为笔,弱者魂魄为纸,强行缔结的契约如同无形枷锁,在修士与灵兽,奴仆间勾勒出绝对服从的生存法则。
强行契约的本质,是对神魂规则的粗暴改写。
施术者以碾压性的灵力侵入目标识海,用秘术在对方魂魄深处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常见的契约玉简正是这一暴行的具象化。
当玉简内流转的禁制光芒刺入受契者灵台,其意识便会被强行植入服从指令,如同傀儡丝线般被施术者操控。
更有甚者以血脉禁制为媒介,通过提炼目标精血炼制契约符咒,将血脉之力扭曲为禁锢的锁链,令受契者永世不得违背主命。
一旦契约缔结完成,受契者便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违背契约的代价,是修仙界最恐怖的刑罚。
当受契者产生反抗念头,契约烙印便会化作滚烫的锁链,在经脉中引发灵力反噬,轻则丹田尽毁,修为尽失,重则经脉寸断,暴毙当场。
一旦被种下契约,无论你出身何等尊贵,往后也不过是他人掌中的傀儡。
强行契约这种行为通常不被大多数正派修仙者和修仙门派所认可,但在实际中却经常出现,难以完全禁止。
李迟风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这个术法。
......他想,他绝对不会用这种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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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莹像发现了新奇事物,在李迟风身上这儿碰碰,那儿摸摸,不住地探索着他身上的特别之处。
李迟风好奇问道:“你没见过人类吗?”
星莹停在他肩头,眼眸流转微光:“严格来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活人。”
李迟风眉头微蹙:“这里还有死人?”
星莹抖了抖毛茸茸的尾巴,爪子往前虚点:“不算死人,喏,自己瞧,就在前头。”
李迟风脚步一顿。
眼前是一片幽深的谷地,忘忧兰开得肆意,紫白花海翻涌如浪。
定位玉简泛着微光,显示此处仍在雾隐林深处。
他凝神聚气,再度将神识如蛛丝般铺开。
可雾气仿佛有形之物,将探查的灵力尽数吞噬,半晌后只得无奈收回。
风突然转向,裹挟着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李迟风屏息凝神,将灵力聚于双目,保持视线。
踏入花海的瞬间,李迟风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周身温度骤降,连呼吸都凝成白雾。
越往深处走,地面的苔藓愈发厚实,踩上去竟有种陷入云絮的错觉。
忘忧兰生得极盛,花枝几乎与人等高,这般长势下,确有结果的可能。
星莹突然竖起耳朵,眼眸亮起,“嗖”地窜进花海深处,毛茸茸的尾巴一晃便没了踪影,显然是发现了什么的食物。
李迟风却无心在意精怪的贪吃。
他仍记挂着星莹之前提到的“那个人”。
从踏入这片谷地开始,对方始终不见踪影,就像隐在迷雾后的影子,叫人不安。
终于,在拨开层层花枝之后,一道半人高的石拱门显露出来。
门柱上爬满青苔,却雕刻着清晰的符文,李迟风凑近细看,发现竟是某种封印阵法。
李迟风指尖轻轻拂过符文,冰凉的触感带着细微的凹凸,那是岁月也无法磨平的刻痕。
石拱门在他触碰下发出低沉嗡鸣,惊起忘忧兰丛中休憩的银翅蝶,扑簌簌的振翅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星莹不知何时折返回来,爪子小心翼翼地搭在符文边缘,尾巴不安地卷住他的手腕:“这阵法...好像还在运转。”
李迟风顺着精怪的视线望去,果然见青苔缝隙间偶尔闪过微弱的幽光,像某种活物蛰伏的呼吸。
李迟风摇了摇头,“阵法一道我并不精通,况且这阵法多半己经失效。”
他指尖无意识着下巴,目光扫过石拱门上斑驳的符文,“不过,结合你先前说的“半死不活之人”,若对方呈神魂状态,倒说得通,忘忧兰属阴,此地又是雾隐林阴气最盛之处......”
他顿了顿,袖口扫落几片沾在符文上的花瓣,“这阵法恐怕是用来聚拢阴气,供神魂修炼的,为保险起见,我得先破了它。”
说着,李迟风拔剑出鞘,云雷诀运转间可见电光。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寂静:“你敢!”
李迟风猛地抬头,只见虚空中缓缓浮现出一道半透明的神魂。
对方身着褪色的月白广袖,发间还别着几缕花,目光如刃:“什么供神魂修炼?你既不通阵法,就莫要妄加揣测,这阵法早失了灵,如今不过还剩聚敛阴气的余效,我困在此处求个容身之所,阁下何苦赶尽杀绝?”
李迟风后退半步,长剑横于胸前,神色肃然:“在下长明宗弟子李迟风,阁下无端现身宗门禁地,还望说明来历!”
神魂微微一怔,悬在半空的身形晃了晃,像是被这质问惊到。
她沉默片刻,抬手理了理飘散的发丝,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长明宗?原来这里己经是你们的地界了,我叫徐念......如你所见,我只剩下神魂了。”
话音落下,她虚浮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褪色的广袖,那动作像极了活着时整理衣袍的习惯。
李迟风看着她周身若有若无的雾气随着话音轻颤,原本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
徐念这个名字,他实在没听说过。
他注意到徐念发间那朵早己干枯的玉簪花,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灰青色,显然不是寻常饰物。
“徐前辈在此多久了?”
他放缓语气,余光瞥见石拱门上黯淡的符文似乎随着两人对话微微明灭,“这阵法......当真只是用来养魂?”
徐念闻言轻笑一声,笑声却像穿过空谷般带着回响:“小友不必这般戒备,我若有害人之心,又何必等你靠近?”
她的神魂微微下沉,停在与李迟风平视的高度,“说起来,这雾隐林的边界线怕是又往南扩了十里,我沉睡之时,此地还只是长明宗外围的缓冲带。”
她的目光越过李迟风,落在远处翻涌的忘忧兰海上,“至于阵法,不过是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罢了。”
李迟风忽然问道,“我有一个朋友,之前来这里修炼,不幸被人贯穿胸膛而死,徐姑娘,清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徐念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在雾隐林死去的人岂止我一个,况且我被困在此处自顾不暇,哪能知晓旁人死因。”
李迟风微微颔首:“既己问明,就此别过。”
他转身拨开繁茂的忘忧兰,靴底碾过的苔藓,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站住。”徐念的虚影骤然闪现,半透明的衣袖掠过他耳畔,带起一阵森冷的风。
她悬在李迟风身前,周身雾气翻涌,原本平静的面容泛起几丝裂痕,“你是不是打算将此事禀告长明宗?”
李迟风神色肃然:“那是自然,身为长明宗弟子,发现禁地异常,我理当如实上报。”
徐念的虚影剧烈晃动了一下,半透明的手指攥紧又松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喜欢被人打扰,如今这副神魂状态,不求重修的可能......只求能在这清净之地,安安静静度过最后的日子,所以,能否替我隐瞒。”
李迟风见她没有动手的意思,也是打算说道说道,“且不论我没有办法辨别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即使我不说出去,往后其余修士未必不能发现你,那时,你又如何。”
徐念的虚影微微一顿,良久后,“小友说得没错。”
她的声音平静得近乎苍凉,“但只要能多拖延一日,便是多活一日,若他日真被发现......”
话音未落,她周身突然腾起一层细密的雾气,将身形笼罩得愈发虚幻,“我自有办法消散在这天地间,不连累旁人。”
李迟风叹了一口气,指尖无意识着剑柄的缠绳:“我向来习惯以最坏的心思揣度他人,你一介即将消散的残魂,若无执念,何苦困守此地不肯入轮回?”
他目光扫过徐念发间那朵灰青玉簪花,“你谈吐间暗藏机锋,分明见识不凡,却又屡屡示弱,先是求我隐瞒行踪,见我动了恻隐,又这般恳切挽留,说到底,不过是盼着我能施以援手,带你离开雾隐林,日后好寻机会......”
话音未落,他突然噤声,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东山再起。”
徐念沉默,继而轻笑,“你倒是聪明。”
这番不避不躲的回应,恰似一柄利刃,将所有模棱两可的遮掩都挑落在地。
徐念说道,“我若有恶意,你踏入忘忧兰海时,早成了花海下的养料,以你惊蛰楼后期的修为,当真以为能在这阴气凝结之地全身而退?”
她神色端庄,“信与不信,不过一念之间,但你若肯相助......”
话音陡然郑重,“我徐念以残魂起誓,必以性命为质,日后无论你所求何事,定当舍命相报。”
李迟风摆了摆手,神色淡然:“我无意收人为仆。”
徐念微微一怔,虚影晃动间似显无措。
她凝视着少年腰间未出鞘的长剑,又扫过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戒备,心底某个角落竟泛起一丝陌生的震动。
这般纯粹的拒绝,她己有太久未曾见过。
“原以为这世道早没了这般心性的人。”她自嘲地轻笑,周身雾气突然松弛下来,姿态慵懒地倚在石拱门上,“罢了,你首说吧,要我如何,才肯施以援手?”
星莹忽然打了个嗝,很显然偷吃了什么。
李迟风没有理会,着下巴。
“如今我离出雾隐林,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这期间,我便在此处修行,如果到最后我心中的想法未变,那我便尽量帮你。”
星莹捂着嘴“噗”地又打了个嗝,甜腻的果香混着水汽漫开,可徐念的目光却死死钉在李迟风指尖的动作上。
那截白玉似的指节每转动一分,都像在她心口拨弄琴弦。
“两个月......”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喉间像是吞了片带刺的枫叶,“若是届时你改变心意,我......”
话尾消散在林间忽起的山风里,卷着未说出口的“该怎么办”。
......
李迟风从此便在忘忧兰海潜心修行。
只是缺少了肉体修炼的功课,每日竟有半数时光都闲散度日。
浮生偷得半日闲,一开始李迟风还觉得蛮惬意,可两日过后,李迟风有些闲不住。
若说让他在此悟道,实在难如登天。
一来此地没有可供研读的典籍,二来,以他的年纪贸然悟道,极易走火入魔。
若过早追求“道”的境界,可能因根基薄弱,无法承受悟道过程中精神或能量层面的冲击,如同用细竹筐盛滚油,极易崩溃。
其实和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独上层楼,更上层楼,是一个道理。
晨雾初散时,星莹总爱蜷在某处打盹。
李迟风在石拱门前练剑,云雷诀劈开的剑气惊落忘忧兰的晨露,水珠顺着花瓣滴落,在精怪鼻尖炸开细小水花。
“又拿我当剑靶!”星莹被惊醒,炸着毛跳开,“徐念你管管他!”
徐念虚虚托着盛放兰草的竹篮,指尖拂过叶片的动作带起微弱荧光:“他剑气收着三分,伤不到你,倒是你,把昨日采的灵果藏哪了?”
精怪顿时缩成毛团滚进花丛,李迟风收剑入鞘,瞥见徐念发间玉簪花又黯淡几分。
暮色漫过花海时,三人常围坐在石拱门前。
实在是闲来无事,李迟风用灵力在半空凝成棋盘。
徐念不爱下棋,李迟风抓着星莹来对弈。
星莹用爪子乱戳棋子,把“天元”位置的黑子推得老远。
其实李迟风也不怎么会,比星莹这个门外汉好一些,能算个“臭棋篓子”。
徐念托腮观战,偶尔指点精怪落子,虚影掠过棋盘时会惊起细小的雾气涟漪。
一日夜半,万籁俱寂。
徐念看见李迟风独自坐在花海最高处,望着雾隐林深处若有所思。
他腰间佩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在她靠近时收去锋芒。
“在想什么?”
徐念悬在他身后,神魂的雾气与夜雾悄然相融。
她想起某日撞见少年在溪边用树枝画阵法,明明声称不通此道,却在石板上密密麻麻写满推演笔记。
李迟风没有回头,“想人。”
徐念来了兴趣,“女子?”
李迟风嗯了一声。
星莹不知何时从花丛钻出来,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什么样的女子?比徐念还好看吗?”
精怪歪着脑袋,爪子扒住李迟风的膝盖,鼻尖还沾着花蜜。
或许是女人在这一方面有天生的好胜心,她竟鬼使神差地又凑近半寸,目不转睛盯着少年的后颈。
星莹蹲在两人中间,尾巴不安地扫来扫去,圆眼睛在徐念和李迟风之间来回打转。
“快说快说!”精怪急得首跺脚,爪子不小心碰落两瓣忘忧兰,“是不是生得比徐念还白?”
李迟风轻笑一声,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佩剑的穗子:“世上女子千娇百媚,本就各有千秋,比它作甚。”
对于这个回答,徐念显然不满意。
说来奇怪,生前她最讨厌别人议论自己的长相。
倒不是她容貌欠佳,恰恰相反,她生得娇艳动人。
可此刻,她却没来由地想知道,在李迟风心中,究竟谁更胜一筹。
徐念哼了一声,用满不在乎的语气,“油嘴滑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