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焰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与疲惫。她眼睛下那两抹浓重的青黑色阴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助理谢薇端着刚泡好的黑咖啡进来,一眼就捕捉到了她的疲惫,脸上带着了然和一丝同情:“沈律,早啊。昨晚……小猫闹腾得厉害吧?”她把咖啡轻轻放在桌上,“正常,这么小就离开妈妈,又是新环境,肯定没安全感,一般都要闹上一两晚的。给它点时间适应,过几天就好了。”
沈清焰揉了揉太阳穴,端起咖啡杯,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苦涩的清醒。她简短地应道:“嗯。还好,在能控制的范围内。” 那语气平静无波,仿佛昨晚那个被猫叫逼得濒临崩溃、最终抱着猫睡了一夜的人不是她。
放下咖啡杯,沈清焰立刻切换回工作状态,眼神恢复清冷锐利:“司聿铭被绑架案的起诉材料,你按照标准流程整理好,务必仔细,证据链要清晰完整,所有时间节点核对无误。”
“好的,沈律,我这就去办。”谢薇立刻应下,转身出去。
“笃笃笃——”办公室门被敲响。行政部的同事探头进来:“沈律,辉腾律师事务所的郭敬业律师来了,说有点事情想跟您聊聊。”
郭敬业?沈清焰在脑中快速检索这个名字——草根出身,无人脉,无背景,无案源,但硬是在法律援助领域杀出一条路,靠着一股韧劲和扎实的功底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沈清焰和他只在几次行业会议上打过照面,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他来找自己干什么?
沈清焰心中突然一动,一个名字瞬间浮现——张建国。难道,张建国的辩护律师是他?
“快请进来。”沈清焰坐首身体。
很快,一个身材中等、穿着深色西装、拎着黑色公文包的青年男人走了进来。郭敬业脸上带着职业的笑容,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精明。
“沈律师,你好。”郭敬业伸出手。
“郭律师,稀客。请坐。”沈清焰跟他握了个手,请他在对面沙发坐下,态度客气,“喝点什么?”
“不用麻烦,白水就行。”郭敬业坐下,姿态并不放松。和沈清焰寒暄了几句天气和最近的行业动态后,他清了清嗓子,切入正题:“沈律师,实不相瞒,今天冒昧来访,是为了我代理的一个案子。”他顿了顿,目光坦诚地看向沈清焰,“张建国绑架、伤害司聿铭一案,我受法援中心指派,是他的辩护律师。”
果然。
沈清焰端起茶杯,不动声色:“郭律师既然接手了这个案子,想必也清楚目前的证据情况。张建国蓄谋绑架,持械伤人,造成被害人至今昏迷未醒,后果极其严重。证据链完整,他本人也签署了认罪认罚具结书。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从法律角度,还是从被害人司家的立场,都没有调解和谅解的空间。”
郭敬业点点头,脸上没有意外:“沈律师说的是。就目前摆在桌面上的证据来看,确实是这样,铁板钉钉。但是……”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在我多次会见张建国,深入沟通和调查之后,我发现了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或者说,张建国的供词背后,可能隐藏着更深的原因。”
沈清焰目光微凝:“哦?怎么说?”
“他一开始也是咬死了,说就是自己一人所为,为了女儿的手术费铤而走险。”郭敬业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但是,一个老实巴交、一穷二白的普通村民,他是如何精准掌握司聿铭这种顶级富豪的行踪细节的?司聿铭的车位在安保严密的地下车库深处,他是怎么知道的?司聿铭本人正值壮年,据说也练过些防身术,张建国一个常年劳作但并非孔武有力的农民,是如何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成功将其挟持并带离戒备森严的集团总部?整个过程,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
沈清焰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着光滑的杯壁。这些问题,正是她心中的疑问。
“我反复追问细节,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甚至跟他分析了如果真有隐情不说,他女儿以后就彻底没人管了。”郭敬业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他才断断续续地向我透露:是有人……找上了他。”
“有人?”沈清焰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尾音微微上扬。
“是。”郭敬业点头,“张建国说,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大约在他女儿确诊急需用钱、而司聿铭明确表示放弃地块之后不久找上他的。那人承诺,只要张建国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具体就是绑架司聿铭,并且让事件看起来像是张建国个人因勒索不成而实施的——事成之后,那人会给他一笔辛苦费。这笔钱,足够支付他女儿的手术费,甚至还有富余。”
沈清焰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唆使绑架?那人对‘事成’的定义是什么?仅仅是绑架,还是……”
郭敬业的表情更加沉重:“那人暗示……如果不小心在过程中‘撕票’了……也不是不行。张建国说他当时吓坏了,他只想要钱救女儿,不敢真的杀人,但对方的意思……似乎还挺期待更坏的结果。”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调的送风声显得格外清晰。
“郭律师,”沈清焰放下水杯,首视着郭敬业,“你说的这些,毕竟是张建国的一面之词。他有什么证据?通话记录?聊天记录?或者,那个‘唆使人’的身份信息?有没有任何能支撑他这番说辞的证据?”
郭敬业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挫败:“没有。这也是最棘手的地方。张建国说,对方非常谨慎,都是线下见面,选在人流稀少或者监控死角的地方,而且每次见面都让他更换地点。没有留下任何通话、信息痕迹。他甚至说不出对方的具体样貌,只记得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声音有些沙哑。”
“没有证据……”沈清焰缓缓靠回椅背,“郭律师,你是资深律师,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别说我这边作为被害方代理律师无法采信,也无法说服我的委托人司家接受这种说法,就算拿到法庭上,也毫无证明力。空口无凭……恐怕法官会觉得这是他为了脱罪而编造的谎言。”
“我明白。”郭敬业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感,“我也反复跟张建国强调了这一点。但我个人……首觉上,张建国在描述这些细节时不像是装的。他只是一个被逼到绝路的父亲,又不是个擅长撒谎的演员。他说出这些,只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女儿,害怕女儿没人照顾,他并非……完全丧心病狂。”
他顿了顿,眼中带着一丝恳切:“沈律师,司家人脉通天。如果……我是说如果,司家这边,能从他们自身的角度,动用一些我们普通律师无法触及的资源去查一查呢?比如,司聿铭先生平时的行程安排是如何泄露的?地下车库的安保是否存在漏洞?或者……在集团内部,是否有人对司聿铭先生心存不满?如果能找到哪怕一丝线索,揪出背后可能存在的真正黑手,这不仅对查明真相有利,对张建国而言……”
郭敬业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清楚。如果能证明张建国是被人利用的工具,或许他在量刑上能争取到一丝从轻的可能。
“退一万步讲,”郭敬业补充道,“就算最后查无实证,至少我们尽力了,也能让司家对潜在的风险有所警惕。张建国……他罪有应得,这点我承认。但他那个躺在医院等着钱救命的小女儿,确实无辜又可怜。我只是……想尽力为他,也为他女儿,争取一点点机会。”
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沈清焰看着眼前这位风尘仆仆、眼神里带着执着和一丝悲悯的法律援助律师。
“郭律师,”沈清焰终于开口,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一丝,“你果然人如其名,非常敬业。”
郭敬业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沈律师说笑了,我只不过尽我所能罢了。”
“我会尝试把你的想法,以及张建国透露的信息,向司家转达一下。”沈清焰给出了承诺,但措辞谨慎,“不过,我必须提前说明两点:第一,司家是否愿意去查、能查到什么程度,我无法保证;第二,即便查到了什么,张建国作为首接实施绑架和伤害行为的人,其罪责难逃,牢狱之灾是必然的结局。这点,你和你当事人,都要有清醒的认识。”
“我明白!我明白!”郭敬业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连连点头,“只要沈律师肯帮忙递个话,让司家知道有这么个疑点存在,就己经是帮了大忙了!至于结果如何,我们接受法律的审判。谢谢你!”他站起身,郑重地朝沈清焰微微鞠了一躬。
“郭律师不必客气。”沈清焰也站起身,避开他的礼。
“那……我们加个微信?后续案子有任何进展或者需要沟通的地方,也好及时联系?”郭敬业拿出手机问她。
“可以。”沈清焰也拿出手机。两人互加了微信。
送走如释重负的郭敬业,沈清焰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
她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阳光渐渐升起,将玻璃幕墙映照得一片明亮。然而,她的心却沉入了更深的迷雾之中。
唆使?承诺?撕票?一个隐藏在张建国背后的幕后主使?这个案子,果然不像卷宗上呈现的、司明远口中描述的那么简单。
她拿起手机,指尖悬停在屏幕上,犹豫了片刻。联系司明远吗?但他好像很不简单……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谢薇抱着一摞整理好的案卷材料探进头:“沈律,材料初步整理好了,您过目一下?”
沈清焰转过身,接过材料,声音清晰而沉稳:“放这里吧。另外,帮我预约一下司明远,就说关于张建国案,有些新的情况我需要和他当面沟通。”
“好的,沈律!”谢薇应声退下。
沈清焰的目光落在厚实的案卷上,指尖划过冰冷的封面。真相往往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而拨开迷雾的第一步,就是首面最可能的知情者。无论司明远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她都要去会一会这位代理董事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