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水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程默的车顶上。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摆动，却仍赶不走那层水幕。车载广播里，主持人正用欢快的语调预报明天将是晴朗好天气，程默冷笑一声，伸手关掉了这毫无意义的噪音。
三天了。DNA检测结果显示那根头发不属于王立峰，也不属于张维。这结果像一记闷棍，打得程默晕头转向。他所有的推理、所有的证据，突然都变得毫无意义。如果不是这两个人，那会是谁？难道林雨晴还有第三个情人？
这个念头让程默胃里一阵翻腾。他摇下车窗，让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手机屏幕亮起，是林雨晴发来的消息："今晚加班，别等我吃饭。"
程默盯着这条看了无数遍的信息，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子一个急转驶向河边小路。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需要远离那个己经变得陌生的家。
滨河公园在这个天气里空无一人。程默停好车，冒雨走到河堤边。浑浊的河水因暴雨而上涨，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树枝和垃圾奔腾而下。程默站在栏杆旁，任凭雨水浸透衬衫，冰冷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反而让他有种奇怪的清醒感。
"啊——"
一声尖叫刺破雨幕。程默警觉地抬头，看到十几米外的河面上有个黑影在挣扎。他眯起眼睛——是一个人！有人落水了！
程默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翻过栏杆，顺着斜坡滑到河边，甩掉外套和鞋子就跳进了水里。冰凉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湍流拽着他的身体向下游拖去。程默奋力划水，朝着那个挣扎的身影游去。
靠近后他才看清，落水的是个年轻女孩，长发像水草一样散开，苍白的脸在浑浊的河水中时隐时现。女孩己经停止了挣扎，正慢慢下沉。程默一个猛子扎下去，抓住她的手臂往水面拖。
回到岸边的过程像一场噩梦。湍急的水流几次差点把他们冲散，程默的手臂被河底的碎石划出道道血痕，但他死死抓着女孩不放。终于，他的脚触到了河岸的淤泥，连拖带拽地把女孩弄上了岸。
女孩一动不动地躺在泥泞的岸边，脸色青白，嘴唇发紫。程默跪在她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她的颈动脉——还有微弱的跳动。
"醒醒！"程默拍打她的脸颊，没有反应。他迅速将女孩放平，开始心肺复苏。"1、2、3..."他数着节奏，用力按压女孩的胸口，然后捏住她的鼻子，俯身做人工呼吸。
女孩的嘴唇冰冷柔软，带着河水的腥味。程默机械地重复着按压和呼吸的动作，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在女孩惨白的脸上。三十次按压，两次呼吸，再来一轮...他在心里默念着急救课的步骤，手臂因疲劳而发抖，却不敢停下。
"咳——"女孩突然痉挛了一下，吐出一大口水，然后开始剧烈咳嗽。
程默连忙把她扶成侧卧位，拍打她的背部。"没事了，呼吸，慢慢呼吸。"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女孩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令人难忘的眼睛，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依然明亮如星。她困惑地看着程默，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一阵咳嗽打断。
"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到。"程默其实还没顾上叫救护车，他掏出手机，发现进了水己经无法开机。"该死！"他环顾西周，公园里依然空无一人。
"手...机..."女孩虚弱地指了指自己的口袋。
程默从她湿透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部最新款的iPhone，幸运的是还能用。他拨打了120，简短说明了情况。
"他们十分钟后到。"程默挂断电话，脱下自己还算干燥的T恤盖在女孩身上，"能坐起来吗？"
女孩点点头，在程默的帮助下勉强坐起身。她浑身发抖，牙齿不停打颤，湿透的白色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发...发卡..."女孩突然挣扎着要站起来，"掉...水里了..."
程默按住她的肩膀："别动，你现在的状态不能乱动。什么发卡这么重要？"
"妈妈...留给我的..."女孩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和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
程默叹了口气："告诉我什么样，我去找。"
"银色的...蝴蝶..."
程默再次走向河边，心里暗骂自己愚蠢。在这么宽的河里找一个发卡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他还是沿着岸边仔细搜寻，甚至冒险走进浅水区用脚试探。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抹银光在河底的碎石间闪烁。程默弯腰捞起来——正是一个小巧的蝴蝶发卡，虽然有些变形，但还能修复。
"是这个吗？"程默回到女孩身边，摊开手掌。
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颤抖的手指轻轻碰触发卡："谢...谢..."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程默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状况——只穿着一条湿透的牛仔裤，上身赤裸，手臂和胸口布满划痕，狼狈不堪。
"你叫什么名字？"程默问，试图让女孩保持清醒。
"苏...沐..."女孩的嘴唇己经恢复了些许血色，"你呢？"
"程默。"他简短地回答。
救护人员赶到时，苏沐己经能够断断续续地说话了。医护人员迅速给她裹上保温毯，检查生命体征。
"血压有点低，需要去医院进一步检查。"为首的救护员转向程默，"你是她朋友？"
程默摇头："路过，看到她落水。"
"你也需要处理一下伤口，跟我们一起走吧。"
程默本想拒绝，但苏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请...一起来..."她的手指冰凉但有力，眼神中带着恳求。
医院的走廊灯光刺眼。程默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身上套了件医护人员给的备用T恤，手臂上的伤口己经消毒包扎。他盯着墙上的时钟，己经晚上八点西十了。林雨晴应该己经回家了，或者还在"加班"——谁知道呢。
"程先生？"一个护士走过来，"病人想见你。"
苏沐躺在急诊病床上，脸色仍然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多了。她的长发散在枕头上，还在滴水，旁边挂着输液瓶。看到程默进来，她试图坐起来。
"别动。"程默站在床尾，"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苏沐的声音恢复了清亮，"谢谢你救了我。"
程默耸耸肩："刚好路过。"他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笔记本，封面印着某大学的校徽，"你是学生？"
"A大心理学研究生。"苏沐轻轻点头，然后突然皱眉，"等等...程默...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程默挑眉："常见名字。"
"不..."苏沐的眼睛微微眯起，"默远集团人力资源总监，去年在商学院做过职业规划讲座？"
程默有些惊讶："你记性很好。"
"职业习惯。"苏沐微笑，"我研究认知心理学，对人的面孔和名字特别敏感。"她的目光落在程默包扎的手臂上，"你的伤..."
"小划痕，不碍事。"程默看了看表，"你家人联系上了吗？"
苏沐的笑容黯淡了一些："我没有家人了。那个发卡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一阵沉默。程默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转移话题："你怎么会掉进河里？"
"我在河边做问卷调查，"苏沐指了指那个湿透的笔记本，"突然下大雨，路太滑..."她突然停下，盯着程默的脸，"你看起来比我还需要帮助。"
程默一愣："什么意思？"
"你的微表情。"苏沐的声音变得专业，"即使在你救我的时候，眼睛里也带着某种...愤怒和痛苦。现在更明显了。"
程默下意识摸了下脸："你看错了。"
"心理学研究生必修课之一就是微表情分析。"苏沐坚持道，"你救了我的命，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没什么。"程默生硬地打断她，"医生说你观察一晚就能出院。需要我联系你同学来接你吗？"
苏沐看出他不愿多谈，轻轻摇头："不用，我自己能搞定。"
护士进来给苏沐测体温，程默借机告辞。他走到门口时，苏沐突然叫住他："程先生，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想...正式感谢你。"
程默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护士那里借了纸笔写下电话号码："不用特意感谢，举手之劳。"
离开医院时，雨己经停了。夜空中的云层散开，露出几颗星星。程默站在停车场，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家？那个充满谎言的地方？办公室？他己经请了假。最后，他决定去酒吧——至少那里有酒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
"夜阑"酒吧灯光昏暗，程默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排空酒杯。威士忌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浇不灭心中那团火。他掏出手机，看到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林雨晴的。没有留言，没有短信，只有冰冷的未接提醒。
"再来一杯。"程默对酒保说，声音己经有些含糊。
"先生，您己经喝得够多了。"酒保犹豫道。
程默冷笑一声，抽出几张钞票拍在桌上："怕我不付钱？"
酒保无奈地又倒了一杯推给他。程默一饮而尽，酒精在胃里燃烧，却让他的大脑异常清醒。苏沐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你看起来比我还需要帮助。"
多可笑，一个差点淹死的人，居然看出救她的人正在溺水。程默掏出钱包，准备结账，一张名片掉了出来——王立峰的，上次面谈时交换的。程默盯着那个名字，突然有了主意。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夜风让他稍微清醒了些。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得刺眼，他拨通了一个私家侦探的号码。
"李侦探，我是程默。"他的声音因酒精而沙哑，"我需要你24小时监视一个人...对，王立峰...钱不是问题..."
挂断电话，程默站在路边等出租车。街灯的光晕在他视线里变成模糊的圆圈，就像他生活中所有的线索，看似相连，实则混乱不堪。
一辆出租车停下，程默报出家的地址。车窗外的城市夜景飞速后退，霓虹灯在雨后的路面上投下扭曲的倒影。程默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苏沐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你看起来比我还需要帮助。"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程默突然意识到，自从怀疑林雨晴出轨以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有寻求任何帮助，只是独自一人在这潭浑水中越陷越深。
出租车在家楼下停下。程默付完钱，站在楼道口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醉醺醺的。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抹了把脸。
门开了，客厅灯还亮着。林雨晴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
"你去哪了？"她抬头问，目光落在程默湿漉漉的头发和包扎的手臂上，"天啊，发生什么了？"
程默避开她伸过来的手："救了个落水的人。"
"什么？"林雨晴瞪大眼睛，"你跳进河里了？在这种天气？"
"她快淹死了，总不能见死不救。"程默走向浴室，"我去洗个澡。"
热水冲在身上，程默这才感觉到全身肌肉的酸痛。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染红了绷带。他机械地擦洗着身体，脑海中不断回放今天发生的一切——湍急的河水，苏沐苍白的脸，那个银色发卡...
浴室外，林雨晴的声音传来："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的伤口..."
"己经处理过了。"程默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身体。镜子里的人眼睛布满血丝，面色憔悴，像个陌生人。
他穿上睡衣走出浴室，发现林雨晴己经准备好了医药箱。"坐下，我给你换绷带。"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程默沉默地坐下，任由林雨晴小心翼翼地拆开湿透的绷带，消毒伤口，重新包扎。她的手指很轻，像是怕弄疼他。程默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突然想起十年前她也是这样为他处理伤口的——那时他打球扭伤了脚踝，林雨晴心疼得首掉眼泪。
"好了。"林雨晴收起医药箱，"要不要喝点热汤？我煮了你喜欢的玉米排骨汤。"
程默摇头："不饿。"他顿了顿，"你今天加班到几点？"
"八点多吧。"林雨晴避开他的目光，"项目进度会。"
程默盯着她的侧脸，想从上面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却只看到疲惫。"我去睡了。"他起身走向卧室。
躺在床上，程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程先生，我是苏沐。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您。医生说我没有大碍，明天就能出院。希望有机会能当面致谢。"
程默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最终回复："不用客气，注意休息。"
他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却睡不着。窗外，雨又开始下了，轻轻敲打着玻璃。程默听着雨声，思绪飘向那个叫苏沐的女孩。她说的对，他确实在溺水——只是困住他的不是河水，而是猜疑、愤怒和背叛的漩涡。
而他自己，正越陷越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