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巷道在雨幕中污水横流,垃圾腐败的气息混合着雨水,形成一股令人作呕属于城市底层的独特“泥沼”气味。
昏黄的路灯在雨帘后晕染开模糊的光圈,光圈边缘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仿佛随时会吞噬掉那点可怜的光明。
林阳拉高了破旧外套的衣领,冰冷的布料紧贴着湿漉漉的下颌。
他像一条游走在阴影缝隙里的鱼,脚步迅捷而无声,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积水最深易打滑的泥泞。
精神高度戒备地扫描着西周。怀里的冥钱布包紧贴着胸膛,那沉甸甸的阴寒是此刻唯一能带来病态“安全感”的源头。
而内袋中那块黄铜怀表,则是林阳撬动下一步生存空间的唯一筹码。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快速隐秘地处理掉怀表,换取现金并尽可能购买到黄金的地方。
普通的金店不行,手续繁琐容易留下痕迹,更关键的是——他没有合法身份证明。
当铺,尤其是那些藏在犄角旮旯见不得光的“老鼠洞”,才是最佳选择。
原身“林叶”挣扎求存的记忆碎片里,恰好有这么一个地方——位于城北老街与一片待拆迁危房交界处的“老张记旧货回收”。
招牌破烂门脸狭窄,白天半掩着门,晚上则亮着一盏昏黄暧昧的红灯,做着些心照不宣的买卖。
老板张秃子,是个精瘦、秃顶、眼神像耗子一样滴溜溜转的中年男人,贪财谨慎,也足够“识货”。
穿过几条污水横溢弥漫着尿臊味的窄巷,林阳终于在一扇被雨水冲刷到发黑并快与两侧斑驳墙壁融为一体的木门前停下。
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斜,字迹模糊的“老张记”木牌,下面果然亮着一盏蒙着厚厚灰尘光线黯淡如豆的红色灯泡。雨水顺着灯泡边缘滴落,在门前的泥地上砸出小小的坑洞。
林阳抬手用指关节在湿漉漉的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谁啊?打烊了!” 门内传来一个警惕、带着浓重鼻音的沙哑声音。
“张老板,有‘老物件’出手,急用钱。”
林阳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底层人特有的焦灼和疲惫,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门内沉默了几秒,随即响起一阵铁链滑动的“哗啦”声。
木门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陈旧霉味和廉价烟草以及金属锈蚀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缝里,露出一张精瘦但泛着油光的脸,头顶稀疏几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脑门上,正是张秃子。
他那双小眼睛在昏暗的红光下闪烁着审视的精光,上下打量着门外被雨淋透衣着寒酸的林阳。
“什么老物件?这年头,破烂可值不了几个钱。”
张秃子的声音带着怀疑和居高临下。
林阳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用身体挡住巷子口可能存在的视线,然后飞快地从内袋里掏出那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物件。他动作麻利地解开外层湿透的破布,露出里面那块布满岁月划痕的老式黄铜怀表。
他没有完全递过去,只是将怀表托在掌心,让表蒙那一道细长的裂纹和里面早己停止转动的指针,清晰地暴露在张秃子眼前。
昏红的灯光下,黄铜外壳失去了光泽,却有种古旧质感。
张秃子那双小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带着湿冷的汗,一把将怀表抓了过去,动作快的惊人。
“啧……”
他将怀表凑到眼前,几乎贴到了鼻尖上,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寸镜卡在眼眶里,对着表壳、表蒙、表盘、机芯(透过裂纹)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店铺内昏红的光线下,他那张油脸显得格外专注和贪婪。
林阳站在门口,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领,带去浸透身体的寒意。
他面无表情,目光却认真快速扫视着店铺内部。
狭窄的空间堆满了各种旧货:锈蚀的自行车架、缺腿的桌椅、蒙尘的旧电器、还有一堆看不出原貌的金属零件。
空气污浊,只有角落一张破旧的柜台算是“干净”点的地方。张秃子身后,一道狭窄陡峭的木楼梯通向黑洞洞的二楼。整个环境弥漫着一种底层交易特有的肮脏和压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张秃子翻来覆去检查怀表的细微声响和门外哗哗的雨声。林阳的心沉静如水,他知道,考验开始了。张秃子这种人,压价是本能,甚至可能动黑吃黑的心思。
果然,张秃子放下寸镜,将怀表在手里掂了掂,小眼睛里闪过狡黠,脸上堆起为难的表情:“老弟,东西嘛……是有点年头。”
“黄铜壳子,瑞士机芯(随口胡诌的),可惜啊,表蒙裂了,机芯也锈死了,走不了啦!”
“就是个废铜烂铁,当个老物件收藏还行,值不了几个钱。”
张秃子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晃了晃道:“三百块,我当收个破烂了。这年头,钱难赚啊!”
三百块?
林阳心中冷笑。这表虽非古董,但纯铜外壳分量十足,老式机芯结构复杂,光拆零件卖废铜和贵金属都不止这个价!
张秃子这是把他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林阳没有动怒,甚至连眼神都没变一下。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拿回怀表,而是用同样冰冷和沾着雨水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怀表表壳边缘一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刻痕。
那是一个模糊的类似家族徽记的花纹。
“张老板。”
林阳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雨声的清晰:“三百块,买它这块铜,是够了。买这个‘徽’……怕是不够。”
他点到即止,语气里的笃定和暗示,林阳赌张秃子对这种“可能有来历”的东西心存忌惮。
张秃子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小眼睛猛的一缩,再次看向林阳手指点的地方,脸色变幻不定。
能在这种地方开黑店,他深知有些东西看着不起眼,背后可能牵扯着麻烦。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狼狈但眼神太沉静了,沉静得不像个普通穷鬼的。
“……你想要多少?”
张秃子收起了假笑,带着试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