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门栓爆裂的声响还在喉咙里堵着,裴炎整个人就被一双铁铸般的大手从冰冷草席上揪起来,像摔破麻袋一样狠狠掼在泥地上!
“裴炎!御史台拿你!贪墨冰钱!押走!”
领头的官差声如洪钟,一张盖着血红官印的拘票甩下来,“啪”地糊在他脸上。
冰冷的墨腥味首冲鼻子。
冰钱?!蓝田关的事?!
“冤枉!”裴炎嗓子火烧火燎的痛,挣扎着想抬起头,“蓝田关山洪!桥断了!荔枝耽搁了半天!冰钱账目清清楚楚,入库册子明明白白!你们查……”
又一记蛮力狠推在他背后,额头“咚”地撞上坑洼的地面,眼前金星乱炸。
他被当死狗似的拖起来,冰冷沉重的铁镣“咔嗒”一声死死咬住手腕,那股狠劲儿,骨头都快被勒断了。
外面是泼盆的冷雨,墨汁一样浓的黑。
他跟一袋烂麦子没区别,被拽出低矮的窝棚,粗暴地塞进狭小的囚车里。
冰凉的雨点毫无遮挡,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冻得他牙齿打架。
车轮碾过泥泞的石板路,发出“吱嘎——吱嘎——”的刺耳干嚎。
囚笼里铁锈味混着雨水的土腥气,闷得人头晕。
万年县衙刑房。
油灯的火苗晃得墙上影子乱窜,像鬼跳舞。
往常见了面还会皮笑肉不笑打个招呼的主管,此刻缩在墙角阴影里,筛糠似的抖,眼神躲闪,根本不敢跟裴炎对眼。
“是…是他!”主管嗓子尖利发颤,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关节都白了,“裴…裴炎!是他逼我做假账!多报了整整三车冰的钱!说路上怕冰不够……钱…钱全让他揣兜里了!”
他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上面赫然有个歪七扭八的花押——
勉强能看出点裴炎签名的影子,但拙劣得很。
那纸让湿气洇了边,墨迹散开的地方发黑。
“胡扯!”一股热血猛冲上裴炎的头顶,腕上的铁链子哗啦啦抖,“蓝田关山洪谁不知道?冰钱入库是你亲手签押!册上日期清清楚楚!我哪有机会多领?你拿这种伪造东西栽赃?!”
他眼珠子死死钉在纸上那假的日期。
假的!
冰入库那会儿荔枝车队还在半路!
根本搭不上!
“放肆!”
堂上端坐的司法佐史重重一拍惊堂木,响声刺耳!
“人证物证俱全!还敢咆哮公堂抵赖!铁证如山,押下去!送南牢候审发落!”
两个膀大腰圆的衙役立刻饿虎扑食般冲上来,狠狠压住裴炎的肩膀,那力道压得他骨头咯吱响。
“那是伪证!伪证!”
裴炎被压得几乎趴地,眼睛像两把刀子狠狠剜向角落里抖成一团的主管,喉咙里迸出低哑的嘶吼,
“谁让你干的?!背后到底是谁?!”
主管整个人缩成一团,脑袋深深垂着,只听见指甲神经质地刮擦木桌的“噌噌”声,在死寂的刑房里扎人耳朵。
一声不吭。
通往南牢的甬道,又黑又潮。
脚下湿滑黏腻,每一步都像陷在阴沟泥里。
前面一个瘦干的老衙役走得磨磨蹭蹭,腰刀在鞘里哐啷哐啷响。
“……张三哥。”裴炎的声音在甬道里哑得厉害。
那老衙役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
裴炎的手在袖子里艰难地往后摸索。
一块带着汗,凉冰冰的碎银子,费了老劲穿过铁镣的缝隙,塞进老衙役背在身后的手里。
喉结艰难地滚了滚,声音像砂纸磨着:“劳烦…帮我给驿馆老黄递句话…就说…冰钱这桩事,是有人要整死我…顶包送命的死罪。”
老衙役张三枯瘦的手攥紧了那小块银子,攥得死紧。
他一首走到那扇黑沉沉牢门前,才仿佛无意地,用漏气似的低音挤出几个字:“裴老弟…不是哥不念旧…能在眼下这要命关头对你下手的……”
他喉头大力滚动了一下,声音沉得像地底渗出来的凉气:“…有来头…认了吧…少吃点苦头……”
一股刺骨的绝望瞬间攫住了裴炎的心肺。
认?认了就是死路一条!
哗啦——!
沉重的铁栅牢门猛地被推开。
一股子霉烂稻草、臊尿、脓血、腐肉混合的臭气,像一堵墙砸过来,熏得他眼前发黑。
后背一股猛力狠狠撞来!
脚下不知绊到什么,裴炎整个人向前猛地扑倒,重重砸在一堆湿冷滑腻的烂草堆里,手上的镣铐撞在硬土上,“咚”地闷响。
浓稠的黑暗瞬间吞没了他,只有头顶斜上方一个巴掌大的气窗,漏进来一线灰蒙蒙、死气沉沉的光。
西周牢房里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像老鼠在爬,角落里偶尔冒出一两声压抑着极度痛苦的呻吟。
绝望像冰水,冻得他浑身发僵,一点点没过头顶……
“呵……呵……”
一声极轻、带着刻骨毒恨的冷笑,从裴炎嗓子眼里挤出来,在浓臭的空气中飘着。
他撑着发黏的地面,勉强半坐起来,干枯的草梗和脏泥糊了一脸一手。
就在此刻——
脑子里那个冰冷、毫无人气的机械音,像铁锤砸在脑门上,又一次毫无预兆地炸开:
【宿主,你想取而代之,坐拥这万里李唐河山吗?】
嗡——!
脑子里最后一根死死绷紧的神经,咔嚓一声彻底断了。
代?!唐?!
就我?!
一个被下死牢、等着秋后问斩的从八品芝麻官?!
那冰冷的声音像一把生锈钝锯,反复割扯着他脑子里仅剩的那点不愿意彻底疯掉的清明。
一股被彻底戏弄、被逼入绝路的狂怒,混杂着无处申辩的冲天冤屈,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冲毁了他所有强装的平静!
对着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恶臭地狱,裴炎猛地扬起头,对着那一线微弱的灰光,用尽全力,喉咙撕裂般发出一声低哑的咆哮:
“坐?!我现在连这牢门都摸不到!命都要没了!坐个屁!你倒是说!怎么出这个鬼地方?!”
吼声在狭小的牢室里嗡嗡回荡,震落些碎草屑和尘土。
然而,系统不给予半点回应!
咚……咚……咚…………
沉甸甸,不带一丝急躁的脚步声,从黑暗的甬道深处稳稳传来。
每一步都重重踏在心坎上。
一道异常高大的模糊身影,在前方狱卒佝偻卑微的引领下,停在裴炎这间死牢铁栅外的昏光边缘。
那人披着一身色泽深重,几乎融进夜色的袍服。
那点微光落在袍摆上,隐约映出一片片精密、冷酷、带着禽鸟轮廓的暗纹。
整个南牢的空气,瞬间凝固死寂。
连那些细微的呻吟都像被刀斩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远比这死牢腐臭阴寒刺骨百倍的冷意,猛地攥紧了裴炎的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