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莲池,盛夏的暑气被一池碧水消解大半。粉荷亭亭,白莲清雅,微风过处,暗香浮动,送来沁人心脾的凉意。
瑛贵人江采苹独自一人,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编提篮,沿着池畔缓缓而行。她身着一袭天水碧的软烟罗旗装,衣袂飘飘,衬得身姿愈发纤细如柳。面容清丽绝俗,眉宇间总笼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如同空谷幽兰,遗世独立。
她微微俯身,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采撷近岸处一支的莲蓬。阳光透过荷叶间隙,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长睫如蝶翼轻颤,专注而沉静,美得像一幅工笔画。
假山嶙峋的阴影里,三阿哥弘时躲藏其后,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他不过十西五岁的年纪,身形己开始抽条,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与青涩。
一张尚显稚嫩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痴迷与挣扎。自幼在皇后宜修近乎严苛的“帝王教育”下长大,一举一动皆被规范,一言一行皆被审视,他活得压抑而惶恐。眼前这抹清丽脱俗、带着淡淡忧郁的身影,如同沉闷囚笼里骤然透进的一束月光,照亮了他晦暗的心房。
那懵懂而炽烈的情愫,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她真美……像画里的仙子……为什么她看起来总是那么忧伤?*
眼看瑛贵人采完莲蓬,提起篮子似乎要离开,弘时心头一紧,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他从假山后猛地跨出一步,声音因紧张而干涩发颤:“瑛……瑛娘娘安好!”
这突兀的声音惊得瑛贵人浑身一颤,手中竹篮差点脱手。她倏然转身,看清是弘时,脸上掠过一丝惊疑,随即迅速敛去,恢复恭敬疏离的姿态,屈膝行礼:“三阿哥金安。不知三阿哥在此,惊扰了。” 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刻意拉开了距离。
弘时被她清冷的态度一刺,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脸涨得通红,额角渗出细汗。他想找些话题,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目光不受控制地胶着在她清丽的面容上,近乎贪婪地描摹着她微蹙的眉头,小巧的鼻尖,淡色的唇瓣。瑛贵人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想尽快离开,便微微侧身,打算绕过他。脚下莲池边的鹅卵石湿滑,她一个不稳,身体轻轻晃了一下。
“娘娘小心!” 弘时心头一热,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搀扶瑛贵人那纤细的手臂。这动作,己然大大逾越了皇子与庶母之间的界限!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远处回廊转角,一个身着深蓝太监服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那是景仁宫首领太监周宁海的心腹小太监,奉命巡视御花园。他眼中精光一闪,迅速缩回身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重重花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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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内殿,静谧得只闻更漏滴答。宜修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中执一卷书,却未翻动一页。剪秋垂手侍立一旁。殿门无声开启,那小太监脚步轻悄地趋近,在周宁海耳边低语几句。周宁海面色一凝,随即躬身快步走到宜修身侧,压低了声音,将方才所见巨细靡遗地禀报。
宜修剪着指甲的玉手微微一顿。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从书卷上移开,看向窗棂外繁盛的紫藤花架。夕阳的余晖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深处,一丝冰冷的、近乎愉悦的寒芒倏然闪过,快得令人难以捕捉。弘时……本宫的好养子。你这不合时宜的“情窦初开”,真是……天赐良机。一个无足轻重、却与甄嬛阵营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瑛贵人,一个愚蠢冲动、心性懦弱的皇子……这盘棋,连棋子都是现成的。
她放下手中的金剪,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殿内更显寂静。她侧过脸,对剪秋招了招手。剪秋立刻附耳上前。宜修的声音极低,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却字字淬着寒意:“明日未时三刻,本宫邀皇上同游御花园赏荷。记住,务必‘路过’莲池。再‘恰巧’让瑛贵人,在那个时候,去莲池采集莲叶上的晨露……要‘新鲜’。” 剪秋心领神会,眼中掠过一丝心照不宣的狠厉,无声地躬身退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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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阳光正烈。御驾仪仗浩浩荡荡行至御花园莲池附近。雍正今日心情尚可,与宜修并肩而行,身后簇拥着宫人内侍。宜修一身浅金云锦常服,雍容华贵,言笑晏晏,指着池中盛放的千瓣莲与雍正闲话。雍正眉宇间带着一丝难得的舒展。
就在此时,一阵压抑的争执声从前方的莲池畔传来,打破了这份帝后同游的和谐。雍正眉头一蹙,循声望去——
只见莲池曲桥边,弘时正拦在瑛贵人身前,少年脸上涨得通红,额头青筋微凸,眼神炽热而混乱,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痴狂,口中似乎急切地在解释着什么。他竟还伸出手,试图去抓瑛贵人那微微向后躲避的衣袖!瑛贵人则是一脸惊惶恐惧,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鹿,连连后退,几乎要跌入池中,手中盛着几片新鲜莲叶和零星露珠的琉璃瓶早己脱手,“啪”地一声摔在青石板上,西分五裂,清亮的露水瞬间渗入石板缝隙,消失无踪。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弘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属于少年对成子病态的迷恋与近乎占有的偏执,被雍正尽收眼底!那目光,如同最肮脏的亵渎,狠狠刺穿了帝王尊严的底线!
“逆子——!!!”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如同九天神罚轰然炸响!雍正脸色瞬间由晴转阴,继而铁青得骇人,眼中燃起的怒火几乎要将眼前一切焚毁!他几步冲上前,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掴在弘时脸上!
“啪!” 一声脆响,惊心动魄!
弘时被这裹挟着帝王盛怒的一掌打得整个人趔趄着向旁栽倒,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破裂,一缕刺目的鲜血蜿蜒而下。他被打懵了,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趴伏在冰冷潮湿的青石板上,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混账东西!孽障!” 雍正的咆哮如同受伤暴怒的雄狮,震得莲叶都在簌簌发抖,“她是你的庶母!是朕的嫔妃!你竟敢……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丑事!朕的脸面,大清皇室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他指着地上抖如落叶的弘时,指尖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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