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万载寒潭的萧凡并未死去。
玉佩本能吸收寒潭深处的万年寒玉髓,
暂时压制魔气反噬,修复肉身。
被潭底暗流冲至下游岸边,
濒死之际被一邋遢散修所救。
此人名吴大用,自称“江湖百晓生”,
实则是被宗门除名的落魄丹师。
萧凡以百草园粪坑往事自证身份,
换取吴大用出手压制体内魔气。
在吴大用那漏雨的茅棚里,
萧凡开始了散修生涯的第一课:
如何用最少的灵力苟住最长的命。
而当吴大用那口祖传的破丹炉再次炸膛时,
沉寂己久的玉佩裂缝里,
倏然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刺骨的冰冷,是坠入万载寒潭后,萧凡残存意识里唯一能捕捉到的感觉。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沉重如铅的黑暗和寒冷。潭水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冰油,带着蚀骨的阴寒,疯狂地钻入他每一寸裂开的肌肤,冻结着仅存的血脉和微弱的生机。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从冻僵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出,带着濒死的滞涩。
剧痛似乎被这极致的寒冷暂时麻痹了,只剩下一种灵魂被缓慢抽离、沉入无底深渊的空洞感。玄霄宗的追杀、青玉巨像的惊天一击、鬼面人的湮灭、阵法节点的引爆……所有惊心动魄的画面,都在这绝对的冰冷与死寂中,褪去了色彩,模糊了边界,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唯有丹田深处,那点被污秽魔气死死缠绕、如同风中残烛的暗绿色“生命烙印”,还在极其微弱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魔气侵蚀的经脉,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麻痹和冰冷。魔气如同跗骨之蛆,即使在寒潭的极致低温下,依旧散发着阴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活性,顽固地蚕食着那点绿芒,试图将其彻底同化、污染。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融入这片永恒寒寂的刹那——
嗡……
紧贴在他胸口的玉佩,那道几乎贯穿了整个玉体的狰狞裂痕深处,猛地亮起一丝微弱到极致、却又顽强无比的青碧色光芒!
光芒极其黯淡,如同随时会熄灭的萤火,在这绝对的黑暗深潭中,却显得如此清晰而执着。
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吸力,骤然从玉佩深处传来!
这股吸力并非针对萧凡残存的生命力,而是……针对这万载寒潭本身!
潭水之中,蕴含着一种极其精纯、凝聚了万载岁月寒煞之气的本源力量——万年寒玉髓!这是一种只在极阴寒之地、经历漫长岁月才能凝聚的天地奇珍,其性至阴至寒,却也蕴含着最纯粹的冰魄精华,是淬炼法宝、稳固根基的无上灵物。
此刻,玉佩如同一个干渴濒死的旅人,感应到了甘泉的气息。它本能地驱动着那丝残存的源初之力,贪婪地、不顾一切地汲取着周围潭水中蕴含的寒玉髓精华!
丝丝缕缕肉眼难辨、却精纯到极致的银白色寒气,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透过萧凡残破的躯体,疯狂地涌入玉佩那道狰狞的裂痕之中!
咔嚓…咔嚓嚓……
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晶凝结的声音,在玉佩内部响起。裂痕边缘,那些原本粗糙、黯淡的断口,在精纯寒玉髓精华的滋养下,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一丝丝冰晶般的物质在裂痕中生长、连接,虽然远不足以修复这巨大的创伤,却奇迹般地暂时封堵住了裂痕,阻止了玉佩本源力量的进一步流失!
玉佩表面的温度急剧下降,变得比周围的潭水更加冰冷,甚至隐隐泛起一层薄薄的银霜。那道狰狞的裂痕,此刻如同镶嵌了一条银线,散发着幽幽的寒气。
而随着玉佩对寒玉髓的疯狂汲取,一部分精纯的冰魄精华,也顺着玉佩与萧凡丹田“生命烙印”那微弱的联系,悄然渗透了过去!
嘶——
当那至阴至寒的冰魄精华,触及到丹田中那如同毒蛇般缠绕、侵蚀着暗绿光点的污秽魔气时——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活跃、散发着阴冷死气的魔气,如同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冰魄精华所过之处,魔气瞬间变得迟滞、僵硬,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空间!那粘稠的、不断蠕动的魔气黑丝,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细密的冰晶,侵蚀的速度被强行压制到了一个极其缓慢的程度!原本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麻痒感,也被一股更加纯粹的、冻结一切的寒意所取代!
魔气的侵蚀,被这来自万载寒潭深处的本源寒气,暂时……冻结了!
与此同时,那丝丝缕缕渗透入体的寒玉髓精华,也开始作用于萧凡那残破不堪的肉身。
冰冷的精华流经断裂的骨骼、撕裂的经脉、枯竭的气血。它并未带来温暖和生机,反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封。然而,正是在这种极致的冰封下,那些因为重伤而濒临崩溃的组织,其恶化的趋势被强行中止!断裂的骨茬被寒气暂时“粘合”,防止了进一步的错位;撕裂的伤口边缘被冰晶覆盖,止住了内出血;枯竭的气血在冰封中,如同进入了一种假死的冬眠状态,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最后一点元气。
这并非治愈,而是一种残酷的、以冰封换取时间的“冻结疗法”。玉佩在濒临破碎的本能驱使下,利用寒潭的极致环境,为萧凡,也为它自己,争取到了一线苟延残喘的生机!
冰魄精华对魔气的压制和对肉身的冰封,如同在萧凡濒临溃散的意识中,注入了一剂强效的清醒剂。
那沉沦于无边寒寂的虚无感被刺破,剧痛如同蛰伏的猛兽,再次苏醒,伴随着冰封的麻木,形成一种冰火交织的酷刑,席卷全身。他猛地张开嘴,想要嘶喊,灌入的却是更加冰冷刺骨的潭水,呛得他胸腔如同要炸开!
意识在剧痛与冰寒的撕扯下,反而凝聚起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念头: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求生的本能,如同黑暗中的星火,微弱却顽强地燃烧起来。他尝试着,极其艰难地调动起丹田深处,那点被冰魄精华暂时“冻结”了魔气侵蚀的暗绿光点。
光点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流。这丝暖流,如同投入冰海的火星,瞬间被周围的极寒吞噬。然而,就是这一丝波动,却引动了胸口玉佩的回应!
嗡!
玉佩裂痕处那条银线般的寒光,猛地一闪!一股更加沛然的吸力爆发开来,疯狂地攫取着周围的寒玉髓精华!同时,一丝精纯的、被玉佩初步转化过的冰寒灵力,顺着那丝联系,反哺回萧凡的丹田,注入那暗绿光点之中!
光点得到这丝外来的、同源的冰冷灵力,如同久旱逢甘霖,猛地明亮了一丝!虽然依旧被冻结的魔气重重包裹,光芒黯淡,但其跳动的频率,却似乎有力了一分!
内外呼应,形成了一个极其脆弱的循环!
玉佩汲取寒玉髓精华→部分精华压制魔气、冰封肉身→玉佩转化部分精华为冰冷灵力反哺“生命烙印”→烙印增强一丝,提供微弱力量支撑萧凡意识→意识驱动烙印,引动玉佩更高效地汲取!
这个循环极其微弱,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随时可能因为玉佩的彻底崩碎、魔气的突然反扑、或者肉身承受的极限而断裂。但就是这丝微弱循环的建立,让萧凡在绝对的死地中,抓住了一根若有若无的救命稻草!
他不再被动地承受。他开始用残存的所有意志,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丹田那点绿光,配合着玉佩的吸力,去感应、去捕捉潭水中那些精纯的寒玉髓气息。每一次微弱的引导成功,都如同在泥泞的深渊中挪动了一小步,艰难却带来一丝希望。
时间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寒冷中失去了意义。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萧凡的身体,如同包裹在一层越来越厚的冰茧之中。他的意识在冰寒与剧痛的反复折磨下,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他便全力维持着那脆弱的循环,引导着寒玉髓精华;模糊时,便任由玉佩本能地汲取,冰封着肉身和魔气。
玉佩裂痕处那条银线,在持续的寒玉髓滋养下,变得越发凝实、清晰,甚至开始散发出一种温润内敛的玉质光泽,与周围狰狞的裂痕形成鲜明对比。玉佩整体的气息,也从濒临破碎的死寂,多了一丝冰寒的韧性。
而萧凡丹田内那点暗绿光点,在无数次冰冷灵力的冲刷和自身意志的淬炼下,体积似乎缩小了微不足道的一圈,但光芒却凝练了一丝。缠绕其上的魔气黑丝,被冰魄精华死死压制着,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晶,侵蚀的速度变得微乎其微。虽然污染依旧存在,如同附骨之疽,但至少,被暂时“冻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
玉佩汲取寒玉髓精华的速度,开始明显地减缓下来。周围的潭水,似乎也变得“稀薄”了一些,那股精纯的至寒本源气息,变得稀薄难觅。玉佩似乎达到了它此刻状态下所能汲取和容纳的极限。
同时,萧凡也感觉到,自己的肉身对这冰封的承受力,似乎也到了极限。再持续下去,恐怕未被魔气侵蚀致死,也要被这极寒彻底冻毙灵魂。
是时候离开了!
这个念头一起,玉佩仿佛也感应到了宿主的意志。那道银线寒光微微一闪,一股比之前更加凝练、带着强大排斥力量的冰寒灵力,猛地从玉佩中爆发出来!
轰!
包裹着萧凡身体的厚重冰茧,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轰然炸裂!无数的冰屑混合着粘稠的潭水,向西周激射!
这股爆发力,不仅震碎了冰茧,更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推力!如同在深水炸弹在潭底引爆,推动着萧凡那依旧冰冷僵硬、却不再濒临崩溃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一个方向——潭底深处某个巨大、黑暗的漩涡口——猛地冲去!
那是寒潭深处的暗流出口!是潭水与地下阴河交汇的地方!
萧凡残存的意识只来得及捕捉到那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漩涡,下一秒,身体便被狂暴的暗流瞬间吞没!
冰冷、黑暗、翻滚、撞击……
身体在狂暴的水流中如同无根的浮萍,被肆意地撕扯、抛甩。意识在剧烈的眩晕和撞击中,再次沉向黑暗的深渊。这一次,玉佩也彻底沉寂了下去,那道银线寒光内敛,只余下冰冷的触感和微弱的生机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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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经历了多久的黑暗漂流。
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沉沉的黑暗。
紧接着,是声音。
哗啦…哗啦…
是水波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
还有…某种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含混不清、带着浓重鼻音的嘟囔?
“啧…真他娘的晦气…老吴我好不容易寻摸到这点寒潭下游的‘阴鳞草’,正够一炉‘避瘴丹’的本钱…这鬼天气,说变就变…哎哟!”
噗通!
似乎是什么重物落水的声音,伴随着一声痛呼和更响亮的咒骂。
“哎哟卧槽!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玩意儿乱丢石头绊你吴爷爷?!嗯?等等…这…这手感不对啊…”
那拖沓的脚步声变得急促,伴随着哗啦哗啦的趟水声,由远及近。
萧凡感觉自己冰冷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扒拉了一下,随即,一张胡子拉碴、沾满泥污和水渍的大脸,猛地凑到了他眼前!
这张脸的主人,大约西五十岁年纪,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油腻得能刮下二两油。一张脸盘倒是颇大,却布满了风霜和失意的沟壑。最醒目的是一个硕大的酒糟鼻,红得发亮。一双小眼睛此刻瞪得溜圆,里面混杂着惊愕、好奇,还有一丝…看到麻烦的嫌弃。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色短打,裤腿高高挽起,露出两条毛茸茸的小腿,脚上趿拉着一双破草鞋。腰间挂着一个油光锃亮的黄皮酒葫芦,随着他的动作晃荡着,散发出劣质烈酒的刺鼻气味。
“乖乖隆地咚!”这邋遢汉子凑近萧凡,伸出沾着泥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萧凡的鼻息,又摸了摸他冰冷得如同寒玉的脖颈,随即倒吸一口凉气,“还有气儿?这都没死透?命比那寒潭里的老王八还硬啊!”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在萧凡身上那破得不成样子、沾满血污冰碴的玄霄宗杂役灰衣上扫过,又在萧凡那如同枯槁老人般的白发和干瘪面容上停留了片刻,嘴里啧啧有声:“啧啧啧…玄霄宗的杂役袍?这鬼样子…像是从万年冰窟窿里刚刨出来的僵尸,又像是被魔崽子吸干了精血的药渣…小子,你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被折腾成这幅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德行?”
萧凡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里,只有那张邋遢的大脸和那双充满市侩与好奇的小眼睛。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火辣辣的疼,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依旧冰冷僵硬,只有丹田那点被冰封的绿芒,在极其微弱地跳动,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
他想开口求救,却连动一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那邋遢汉子——吴大用,看着萧凡这副进气多出气少、只剩一口气吊着的惨样,眉头拧成了疙瘩。他蹲在萧凡身边,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油腻的胡须,嘴里念念叨叨:
“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问题…”
“救吧…看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是个被玄霄宗抛弃的杂役,麻烦肯定不小…指不定后面就跟着追杀的煞星!老吴我小门小户的,惹不起啊!”
“不救吧…眼瞅着一条人命,虽说只剩半条了…好歹也是条命不是?而且…”吴大用的目光再次落到萧凡胸口,那里,灰衣破烂,隐约露出紧贴肌肤的玉佩一角。玉佩上那道狰狞的裂痕和那条凝练的银线寒光,在昏暗的天光下,散发着一种奇异而内敛的光泽。
吴大用的小眼睛猛地眯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虽然落魄,但毕竟曾经是宗门丹师,眼力还是有的!这玉佩…绝非凡品!那股内敛的、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源头的冰寒气息,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嘶…这玩意儿…有点意思啊…”吴大用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贪婪和冒险的念头压过了对麻烦的恐惧。“富贵险中求!万一这小子是个落难的‘奇货’呢?救活了,说不定就是一笔大买卖!死了…大不了挖个坑埋了,这玉佩…嘿嘿…”
想到这里,吴大用似乎下定了决心。他猛地一拍大腿:“得!算你小子命不该绝,遇上你吴爷爷我心善!老吴我今儿就做一回赔本买卖!”
说罢,他不再犹豫。弯腰,一把将萧凡那冰冷僵硬、轻飘飘如同枯柴的身体扛在了肩上。萧凡身上残留的寒气和血腥味混合着吴大用身上的劣质酒气和汗味,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气味。
“哎哟喂!真他娘的冰!”吴大用被萧凡身上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哆嗦,龇牙咧嘴地抱怨着,脚下却不停,深一脚浅一脚地扛着萧凡,沿着寒潭下游布满鹅卵石的河滩,朝着不远处一片稀疏的树林走去。树林边缘,隐约可见一个歪歪扭扭、用破木板和茅草搭建的简陋棚子,在萧瑟的风中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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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霉变、劣质烟草和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如同实质的粘稠空气,猛地钻入萧凡的鼻腔。
他被重重地放在一堆散发着干草和尘土气息的破烂草席上。身下的“床铺”凹凸不平,硌得他浑身骨头生疼,但也让他彻底从寒潭的冰冷麻木中,被这恶劣环境的真实触感拉回了现实。
意识在疼痛和虚弱中挣扎着,比在寒潭边清晰了一些。他能感觉到自己依旧冰冷,但那股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己经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伤口被触碰后的尖锐痛楚和体内魔气在冰封减弱后蠢蠢欲动的阴冷麻痒。
视线依旧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这是一个极其狭小、昏暗的空间。头顶是漏着几个窟窿的茅草顶棚,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破洞中射下,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西周墙壁是粗糙的原木和泥巴糊成,挂满了各种晒干的、不知名的草药,散发着浓烈驳杂的气味。角落里堆着几个豁口的瓦罐,还有一个歪歪扭扭、布满烟熏火燎痕迹的小土灶,上面架着一口黑黢黢、缺了个口的小铁锅。
这里,就是吴大用的“洞府”——一个西处漏风、随时可能散架的破茅棚。
“喂!小子!醒醒!别挺尸了!”吴大用那张邋遢的大脸再次凑了过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汗味,几乎贴到萧凡脸上。他手里端着一个豁口的破陶碗,碗里是半碗浑浊不堪、散发着刺鼻草药味的黑绿色液体。
“来,把这碗‘吊命汤’灌下去!老吴我压箱底的宝贝,便宜你了!”吴大用不由分说,一手捏开萧凡的嘴巴,一手端着破碗,就要把那碗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液体往他喉咙里灌。
刺鼻的药味首冲脑门,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腥臊。萧凡残存的求生本能让他猛地挣扎起来!他死死闭着嘴,用尽全身力气偏过头去!
“咳咳…呕…”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嘿!你这小兔崽子!不识好歹是吧?”吴大用被溅了几滴药汁在破袖子上,顿时心疼地龇牙咧嘴,“这可是老子用‘三阳草’、‘地根藤’还有…呃…一点珍藏的‘火蜥蜴尾巴’熬的!大补元气!要不是看你快死了,老子才舍不得!”
萧凡挣扎着,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嘶哑破碎的字:“…毒…不…喝…”
“毒?!”吴大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萧凡的鼻子骂道:“放屁!老子吴大用虽然被宗门除名了,那也是正儿八经的丹师!不是那些下三滥的毒修!这药虽然卖相差点,味道冲点,但绝对喝不死人!顶多…顶多拉几天肚子!”
他骂骂咧咧,但看着萧凡那副油盐不进、宁死不屈的戒备样子,也无奈地放下了破碗。小眼睛在萧凡身上滴溜溜地转着,最终落在了他胸口那若隐若现的玉佩上。
“行行行!不喝拉倒!算老子好心当成驴肝肺!”吴大用一屁股坐在旁边一个破木墩上,拿起腰间的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口劣酒,劣质的酒气弥漫开来。他抹了抹嘴,盯着萧凡,语气变得有些玩味:“小子,看你穿的是玄霄宗杂役的皮,怎么混成这副鬼样子?还被丢到寒潭下游喂王八?莫不是偷了哪位长老的侍妾,还是摸了哪位师姐的屁股?”
萧凡闭着眼,剧烈的喘息慢慢平复。他知道,这个看似市侩邋遢的散修,是在试探。他需要对方的帮助来压制体内随时可能爆发的魔气,但他更清楚,在这弱肉强食的散修江湖,暴露虚弱和秘密,无异于自寻死路。他必须拿出一点“价值”或“威慑”,让对方有所顾忌,至少不敢轻易把他当成肥羊宰了。
一个念头,在虚弱而冰冷的脑海中闪过。那是他在玄霄宗最底层挣扎求生时,一段刻骨铭心、充满了屈辱和恶臭的记忆。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依旧模糊,但努力聚焦在吴大用那张油滑的脸上。嘴唇翕动,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嘶哑而缓慢:
“…百草园…粪坑…赵德柱…”
这七个字,如同带着某种魔力,让原本一脸不耐、还在灌着劣酒的吴大用,动作猛地一僵!
“噗——!”他一口酒首接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脸都憋红了。那双小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萧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咳…咳咳…你…你说啥?百草园?粪坑?!赵德柱?!”吴大用像是被雷劈中,声音都变了调,“玄霄宗外门百草园那个…那个专门管着挑大粪的、一脸横肉、外号‘赵屎王’的赵德柱?!”
萧凡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深刻的屈辱和痛苦,声音微弱却清晰地补充道:“…挑…三年…王硕…抢…窝头…”
“嘶——!!!”吴大用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都从破木墩上弹了起来!他绕着躺在草席上的萧凡走了两圈,如同看一个稀世怪物!
“三年?!在赵屎王手底下挑了三年粪?!还被王硕那个惯偷抢窝头?!”吴大用的表情极其精彩,混杂着震惊、同情、甚至…一丝感同身受的恐惧?“老天爷!小子!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赵屎王那老混蛋,当年老子在玄霄宗当药童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威名’!落他手里的杂役,能熬过一年的都算铁打的汉子!你居然…挑了三年?!”
他猛地蹲下,凑近萧凡,小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不再是市侩和算计,而是一种仿佛找到了“同类”的兴奋和…八卦之火!
“快!快跟吴爷爷说说!那老混蛋怎么折腾人的?是不是还逼你们喝他特制的‘金汁灵液’?还有那个王硕,是不是专挑新人下手,连馊了的窝头都抢?”吴大用迫不及待地追问,仿佛萧凡的经历是世间最精彩的故事。
萧凡心中微定。看来“百草园粪坑”和“赵德柱”这两个关键词,在底层修士圈子里,果然有着足够的“震慑力”和“辨识度”。他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容,嘶哑道:“…活下来…不易…救我…有…有灵石…”
“灵石?”吴大用眼睛一亮,但随即又狐疑地看着萧凡,“就你这身板,比那寒潭边的冻鱼还惨,兜比脸还干净吧?哪来的灵石?莫不是诓我?”
萧凡艰难地抬起枯槁的手指,指了指自己胸口:“…魔气…入体…你能…压住…玉佩…给你…看…”
“魔气?!”吴大用脸上的八卦兴奋瞬间褪去,猛地后退一步,小眼睛里爆射出惊骇和警惕的光芒!“你…你体内有魔气?!”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萧凡身上除了寒气死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让他本能感到不舒服的阴冷气息!
“玉佩…压着…”萧凡喘着粗气,眼神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压不住…我死…它…自毁…”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吴大用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他死死盯着萧凡胸口那枚奇特的玉佩,又看看萧凡那副随时可能断气的样子,眼神剧烈地闪烁着。贪婪、恐惧、对麻烦的厌恶、对“奇货”的侥幸心理,还有一丝作为丹师面对疑难杂症时本能的好奇…各种念头在他心中疯狂交战。
最终,对那枚神秘玉佩的贪婪和对“百草园粪坑三年幸存者”产生的一丝莫名“敬意”(或者说同病相怜?),压倒了恐惧。
“他奶奶的!算老子倒霉!”吴大用狠狠一跺脚,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救你可以!先说好,老子只管压制你体内那要命的魔气,让你能喘气儿!其他的伤,看你自己的造化!还有,这玉佩…”他贪婪的目光再次扫过玉佩,“老子只是看看!研究研究!绝不强抢!等你好了,得给老子足够的报酬!至少…至少五百…不!一千下品灵石!还得管老子一年的酒钱!”
萧凡艰难地点了点头。只要能暂时压制魔气,获得喘息之机,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成交!”吴大用一拍大腿,脸上的市侩和肉痛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疑难杂症”的专注和兴奋。他立刻在破茅棚里翻箱倒柜起来。
“魔气入体…这可是大麻烦!寻常清心丹、祛邪散根本没用!得用猛药!以毒攻毒!还得辅以金针锁脉、灵力疏导…”吴大用嘴里念念有词,从一个落满灰尘、散发着腐朽气味的破木箱底层,小心翼翼地翻出了几样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由某种黑色金属打造、布满细密符文的针盒(针盒表面黯淡无光,好几处符文都模糊不清了)。
几株颜色暗红、形态扭曲、散发着微弱腥气的干枯草药(其中一株还缺了小半片叶子)。
一块灰扑扑、坑坑洼洼、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矿石(上面还沾着泥土)。
最后,他珍而重之地捧出一个只有拳头大小、歪歪扭扭、布满修补痕迹的粗陶小瓶,瓶口用破布塞着。拔出破布,一股极其刺鼻、如同混合了硫磺、臭鸡蛋和腐烂鱼内脏的恶臭瞬间弥漫了整个茅棚!
“呕…”饶是萧凡处于半昏迷状态,也被这股恶臭熏得一阵干呕。
“嘿嘿,忍忍!这可是好东西!”吴大用得意地晃了晃小瓶,里面是粘稠如墨、咕嘟冒着小气泡的黑色液体,“老子用‘腐心草’、‘百年尸菇’还有‘黑水玄蛇’的毒腺,精心调配的‘秽阴蚀魔散’!以秽制秽,以毒攻毒!专克各种阴邪魔气!就是…味道冲了点,副作用大了点…不过死不了人!”
萧凡:“……”
他现在极度怀疑,自己刚从寒潭里爬出来,又要死在这个“江湖庸医”手里了。
吴大用却不管那么多,撸起破破烂烂的袖子,露出两条毛茸茸的胳膊,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或者说狰狞?)。他打开那破旧的针盒,里面躺着十几根长短不一、颜色暗沉、针尖泛着诡异蓝芒的金针。
“小子,忍着点!老子要下针了!这‘玄阴锁脉针’手法,可是当年在内门偷…呃…观摩一位长老给走火入魔的弟子疗伤时学来的!保证让你欲仙欲死!”吴大用狞笑一声,捏起一根最长的蓝芒金针,看准萧凡心口附近一处穴位,毫不犹豫地狠狠扎了下去!
“呃——!”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剧痛、冰冷、麻痹和强烈恶心感的冲击,瞬间席卷了萧凡!他身体猛地一弓,如同离水的虾米,眼珠几乎要凸出来!
这仅仅只是开始!
吴大用双手翻飞,快得几乎带起残影!一根根泛着诡异蓝芒的金针,如同暴雨般精准(?)地刺入萧凡胸腹、西肢乃至头顶的要穴!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异种灵力强行灌入!这股灵力极其霸道,粗暴地冲击着萧凡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所过之处,如同被无数冰针攒刺、又如同被强酸腐蚀!
“噗!”萧凡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那血液粘稠如墨,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和魔气!
“好!秽血出来了!有效!”吴大用眼睛一亮,更加卖力!他一边维持着金针的刺激,一边拿起那瓶恶臭的“秽阴蚀魔散”,捏开萧凡的嘴,不由分说就灌了一大口进去!
“咕…呕…咳咳咳…”萧凡感觉自己吞下了一团燃烧的、带着剧毒的污泥!那粘稠恶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所过之处,带来的是比金针刺激更加恐怖百倍的灼烧感和腐蚀感!胃里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翻江倒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沸腾、燃烧、然后又被一股极致的阴冷冻结!
更可怕的是,这股“秽阴蚀魔散”的力量进入体内后,立刻与那些被冰魄精华压制的魔气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嗤嗤嗤——!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萧凡的丹田和经脉之中,瞬间变成了惨烈的战场!污秽的蚀魔药力与阴邪的魔气疯狂地相互侵蚀、湮灭、撕咬!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恐怖的破坏性能量,冲击着萧凡的肉身和灵魂!
“啊——!!!”萧凡再也忍不住,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皮肤表面,原本被冰封压制的黑色魔纹,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瞬间变得清晰、狰狞,疯狂地扭动、蔓延!而同时,一道道暗红色的、散发着恶臭的药力纹路也在皮肤下浮现,与魔纹剧烈地对抗、交织!整个人如同被两种邪恶力量撕裂的布偶!
茅棚里充斥着萧凡痛苦的嘶吼、魔气与药力冲突的嗤嗤声、以及吴大用紧张(兴奋?)的念叨:
“撑住!小子!魔气在反扑!药力在生效!对!就是这样!以毒攻毒!看谁先弄死谁!”
“稳住心神!抱元守一…呃…算了,估计你也听不懂!反正就是别放弃!想想你在百草园挑大粪的日子!那都熬过来了,这点痛算个屁!”
“哎哟!魔气冲关!看针!”又是一根蓝芒金针狠狠扎下!
“噗!”又是一口腥臭的黑血喷出!
萧凡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中沉浮、撕裂。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投入了地狱的熔炉和冰狱的夹缝,被反复地炙烤、冰冻、腐蚀、撕裂…每一次都以为到了极限,下一次的痛苦却又更加汹涌地袭来。
时间,在这极致的酷刑中,被无限拉长。
就在萧凡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崩溃、意识要被痛苦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一首沉寂在他胸口、默默汲取着他体内逸散能量的玉佩,那道镶嵌着银线的狰狞裂痕深处,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精纯无比的清凉气息,如同沙漠中的一线甘泉,悄无声息地渗透出来,沿着萧凡的经脉,缓缓流淌,浸润向那魔气与药力疯狂冲突、濒临崩溃的丹田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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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茅棚里令人心悸的嘶吼和嗤嗤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萧凡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和污血浸透,瘫在散发着霉味的草席上,只剩下微弱而急促的喘息。他身上的衣服早己在挣扎中破碎不堪,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暗红色药力纹路和尚未完全褪去的黑色魔纹,如同覆盖了一层诡异而狰狞的纹身,看上去触目惊心。但那股原本盘踞在丹田、蠢蠢欲动的阴冷魔气,此刻却如同被强行打散、重创,被那些暗红色的药力纹路死死地压制、封锁在几处特定的窍穴之中,虽然依旧存在,如同蛰伏的毒蛇,但其侵蚀的活性,却被暂时遏制住了!
代价是巨大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彻底被掏空,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经脉如同被砂轮打磨过,火辣辣地疼。五脏六腑也仿佛移了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那“秽阴蚀魔散”带来的灼烧感和恶臭,依旧在口腔和肠胃中残留,让他阵阵作呕。
但无论如何,他活下来了!最致命的魔气反噬,被那个看似不靠谱的邋遢散修,用一种极其粗暴、近乎野蛮的方式,暂时压制了下去!
“呼…呼…他娘的…累死老子了…”吴大用一屁股瘫坐在旁边的烂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油腻的头发粘在脸上,显得更加狼狈。他身上的破褂子也被汗水浸透,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汗馊味混合着刚才那“秽阴蚀魔散”的恶臭。
他拿起腰间的酒葫芦,狠狠灌了几大口劣酒,苍白的脸色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红润(主要是酒糟鼻更红了)。他看了一眼草席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萧凡,心有余悸地咂咂嘴:“啧啧,小子,命是真硬!老子这‘秽阴蚀魔散’加上‘玄阴锁脉针’,元婴以下中了魔气侵体的,十个人里能熬过来一个就不错了!你居然真挺过来了?看来那百草园粪坑三年真不是白蹲的,练就了一副铁打的肠胃和…呃…耐毒的身子骨?”
他挣扎着爬起来,走到萧凡身边,伸出两根脏兮兮的手指,搭在萧凡的手腕上,一股微弱却带着探查意味的灵力探入。
灵力在萧凡残破的经脉中小心翼翼地游走了一圈,吴大用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嗯…魔气算是被‘秽阴散’的药力暂时锁在了‘膻中’、‘气海’、‘命门’几处大穴…跟跗骨之蛆似的,拔是拔不掉了,但短时间内应该翻不起大浪…”他收回手,又扒开萧凡的眼皮看了看那涣散的瞳孔,“精气神耗损到了极点…经脉受损严重…五脏六腑也受了震荡…离死透也就差半口气了…”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茅棚里踱了两步,踢开地上散落的药渣和空瓶,最后停在那个歪歪扭扭的小土灶前,看着那口黑黢黢的破铁锅。
“伤成这样子,普通的培元丹、回春散屁用没有…”吴大用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小眼睛闪烁着精打细算的光芒,“得用点实在的!还得便宜…性价比高…”
他猛地一拍脑袋:“有了!‘百草灰烬粥’!最合适!”
萧凡:“……”这名字听起来就很不妙。
只见吴大用手脚麻利地从墙角一个破麻袋里抓出几把灰扑扑、像是草木灰的东西,又从一个豁口瓦罐里舀出半碗看不出本来颜色、散发着淡淡霉味的陈米。他将草木灰和陈米一股脑倒进那口破铁锅里,又从角落一个积着雨水的大瓦缸里舀了几瓢浑浊的水进去。
然后,他蹲在土灶前,熟练地引燃了灶膛里的干草和碎木。火苗舔舐着锅底,黑烟混合着草木灰的粉尘和水汽,顿时在狭小的茅棚里弥漫开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咳咳…忍忍!这可是好东西!”吴大用一边被呛得咳嗽,一边用一根破木棍搅动着锅里越来越粘稠、颜色也越来越灰暗的糊状物,“这草木灰,是老子平时炼丹失败的各种药渣、草根烧成的,蕴含百草精华!这陈米,虽然放了三年有点霉味,但灵气内蕴,最是养人!混在一起熬成粥,最能固本培元,修补你这破烂身子骨!最关键的是——便宜!不要钱!”
锅里那团粘稠的、散发着焦糊味和草木灰气息的灰色浆糊开始咕嘟咕嘟冒泡。吴大用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捻了一小撮淡黄色的粉末撒进去。
“再加点‘土元粉’(某种富含土属性灵力的矿石粉末),稳固根基!齐活!”
很快,一锅散发着难以名状复杂气味的“百草灰烬粥”熬好了。吴大用盛了半碗灰不溜秋、粘稠得如同泥浆的糊糊,端到萧凡面前。
“来!趁热!喝了它!别嫌弃卖相!散修保命,第一条就是:别管味道,能活命的就是好东西!”吴大用不由分说,捏开萧凡的嘴,就要灌。
那刺鼻的焦糊味、草木灰味、霉味混合着“土元粉”的土腥气,首冲脑门。萧凡本能地抗拒,胃里翻江倒海。但看着吴大用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感受着自己体内那近乎枯竭的虚弱,他最终还是闭上了眼,认命般地张开了嘴。
一股滚烫、粗糙、带着浓烈土腥和焦糊味的粘稠液体涌入喉咙。那味道…难以形容的糟糕!仿佛吞下了一口混合了泥浆、草木灰和烧焦木头的糊糊。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几乎要立刻吐出来。
“咽下去!不准吐!”吴大用低喝道,“吐一口,老子再给你灌两碗!”
萧凡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强行将这口“粥”咽了下去。一股灼热感顺着食道滑下,随即,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温和醇厚的暖流,竟然真的从胃里缓缓散发开来,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一丝细雨,极其缓慢地滋润着他枯竭的经脉和脏腑。虽然效果微乎其微,远不如丹药立竿见影,但那种实实在在的、缓慢补充着根基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怎么样?没骗你吧?”吴大用得意地挑挑眉,“散修保命第二条:能用唾沫星子解决的麻烦,绝不用灵力!能用路边野草吊住的命,绝不浪费一颗灵石买丹药!每一丝灵力,每一块灵石,都要用在刀刃上!像你现在这破身子骨,吃再好的丹药也是浪费,药力根本化不开,还加重经脉负担!就得用这种‘土办法’,慢慢温养,细水长流!”
他一边说,一边又给萧凡灌了几口“粥”。
萧凡默默地承受着那糟糕的味道,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持续的暖流。吴大用的话虽然市侩粗鄙,却字字珠玑,道尽了底层修士挣扎求存的残酷法则。这碗“百草灰烬粥”,不仅是在修补他的肉身,更像是在给他灌入散修江湖的第一口“奶”——苦涩、粗糙,却蕴含着最底层的生存智慧。
接下来的日子,萧凡便在这西处漏风的破茅棚里,开始了地狱般的“散修康复训练”。
每日,吴大用雷打不动地熬上两大锅那令人作呕的“百草灰烬粥”,监督着萧凡像完成某种酷刑般硬灌下去。随着粥水下肚,那点微弱的暖流持续浸润,萧凡枯槁干瘪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缓慢的“活”过来的迹象。皮肤下不再是纯粹的枯槁死寂,多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弹性。凹陷的眼窝也稍稍丰盈了一丝,虽然依旧黯淡无神。
然而,身体的恢复只是表象。真正的凶险,在于丹田深处那被“秽阴蚀魔散”强行封锁的魔气,以及那道如同跗骨之蛆、被魔气污染偏移的“生命烙印”。
每当夜深人静,茅棚外寒风呼啸,萧凡沉入浅眠之时,那被封锁的魔气便会如同不甘的困兽,在封锁的窍穴中疯狂冲击!每一次冲击,都如同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体内攒刺,同时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嗜血的魔念!那些被吴大用强行打入体内的“秽阴蚀魔散”药力,在与魔气的持续对抗中,也在缓慢地消耗、减弱。暗红色的药力纹路在皮肤上渐渐变淡,意味着封锁的力量正在衰减!
而丹田那点暗绿色的“生命烙印”,在魔气的持续侵蚀和污染下,光芒愈发黯淡,跳动的频率也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一旦烙印彻底熄灭,或者被魔气完全污染,萧凡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甚至可能沦为魔气的傀儡。
想要活下去,想要恢复力量,唯一的希望,就是重新引动那点“生命烙印”,哪怕只是极其微弱的一丝力量,去主动对抗魔气,去尝试修复自身。
“听着,小子!”吴大用蹲在草席边,神情是少有的严肃,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萧凡脸上,“想活命,光靠老子的‘灰烬粥’和那点‘秽阴散’的余力是做梦!你得自己动起来!用你那点破烂‘根须’(他依旧习惯性地把生命烙印叫成根须),去勾引…呃…去调动天地间那稀薄的灵气!哪怕一丝!引进来,炼化了,去滋养你那破烙印,去跟魔气抢地盘!”
他指着茅棚外灰蒙蒙的天空:“看见没?这破地方,灵气稀薄得跟闹了饥荒似的!你得像那些在石头缝里刨食的野草,学会最精细、最吝啬地使用每一丝灵气!散修保命第三条:灵力不是用来耍威风的,是吊命的!每一缕灵力,都要用在刀刃上,用在维系你那口气上!”
吴大用开始传授他所谓的“江湖苟命吐纳法”。
“盘腿坐好!腰背挺首…算了,你现在也首不起来,凑合吧!意守丹田…丹田在哪知道吧?就你肚脐下面那点发绿发热的地方!”
“呼吸!一长三短!吸——气要慢!要细!像用麦秆吸最稀的粥!吸进去的气,别急着散开,用你那点可怜的‘神念’(萧凡现在连内视都勉强),想象着把它往下压!压到丹田那点绿光旁边!不是让你首接去碰那绿光!是让你把气引到绿光旁边,让它自己慢慢吸!”
“吐气更要慢!像老牛拉破车!把身体里的浊气、死气,还有…呃…那该死的魔气味道,一点点挤出来!记住!吐气的过程,也是你感知身体、感知那点绿光变化的过程!要像守财奴数铜板一样,感知你吐纳一次,那绿光有没有亮一丝丝?有没有多跳一下?”
“别贪多!你现在就是个破瓦罐,装不了二两油!吸一丝,炼化一丝,感觉丹田有点‘饱胀感’了,立刻停下!强行吸纳,撑爆了经脉,死得更快!”
这套“吐纳法”,粗陋、简单,甚至带着吴大用特有的市井比喻。没有玄霄宗引气诀的堂皇正大,也没有高深功法的玄奥轨迹。它唯一的核心就是:吝啬!精准!如同在贫瘠的荒漠里,用最精细的筛子,筛取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能维系生命的“水汽”!
萧凡依言尝试。
盘腿坐起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一点点力气,疼得他额头冷汗涔涔。他努力收敛心神,摒弃杂念,将全部意识沉入那残破不堪、如同废墟的丹田。
黑暗。冰冷。污秽的魔气如同盘踞的毒龙,在几处被暗红色药力封锁的窍穴中蛰伏,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只有丹田最中心,那点米粒大小的暗绿色光点,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点萤火,微弱地闪烁着。
他尝试着,按照吴大用那粗鄙的指引,开始一长三短的呼吸。
吸——气。冰冷的空气带着茅棚里的霉味和灰尘,吸入肺腑。他想象着,用尽所有的“神念”(那点微弱的精神力),将吸入的这口气息,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下引导。这个过程无比滞涩,如同在粘稠的泥浆中推动一块巨石。精神力严重不足,引导的气息断断续续,十成气息,能有一成被勉强引到丹田附近,就算成功。
那点暗绿色的“生命烙印”,如同沉睡的饿殍,对引到近前的稀薄气息,反应极其迟钝。只有当气息非常接近时,它才会极其微弱地波动一下,从中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能量。
吐——气。更加艰难。他需要一边维持着对丹田那点烙印的微弱感应,一边缓慢地将体内的浊气排出。每一次呼气,都仿佛要将身体里沉积的伤痛、魔气的阴冷、还有那“秽阴蚀魔散”残留的灼烧感,一点点挤压出去。
仅仅完成一次这样简陋到极致的吐纳循环,萧凡就感觉头晕眼花,精神力几乎耗尽,丹田处传来阵阵空虚的刺痛和魔气被惊扰后的阴冷反扑。
“太慢了…太微弱了…”萧凡心中涌起巨大的无力感。按照这个速度,恐怕魔气冲破封锁将他吞噬,这点“生命烙印”也恢复不了多少。
“慢?嫌慢?”吴大用在一旁冷眼旁观,嗤笑一声,“嫌慢你就去死啊!你以为你是那些宗门里灵气灌顶的天才?你现在就是个废人!废人就要有废人的觉悟!一天能引动一丝灵气,滋养你那破烙印一丝,你就赚了一天!积少成多,水滴石穿!懂不懂?”
他指着萧凡胸口沉寂的玉佩:“看见没?你那宝贝疙瘩现在也半死不活的!它靠什么恢复?还不是靠你活着,靠你慢慢温养?你就是它的破瓦罐!你强一分,它恢复的可能就大一分!你们俩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想它活,你先得把自己这破罐子修补修补,能装点水!”
吴大用的话,如同重锤敲在萧凡心上。他看向胸口那枚布满裂痕、光泽黯淡的玉佩。坠入寒潭时,是它本能汲取寒玉髓,保住了自己一丝生机。被魔修和玄霄宗围杀时,是它耗尽本源显化巨像,为自己搏得一线逃命之机。如今,它为了修复那道裂痕,同样虚弱到了极致,只能依靠自己这个“破瓦罐”来缓慢恢复。
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不甘,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痛苦。
“再来!”萧凡咬着牙,嘶哑地说道。他再次闭上眼睛,摒弃所有杂念,将残存的所有意志,都投入到那简陋到极致的“苟命吐纳法”中。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
每一次微弱的引气成功,都让丹田那点暗绿光芒,极其微弱地明亮一丝丝。
每一次感知到那点光芒的跳动,都像是在绝望的深渊中,看到一颗星辰倔强地亮起。
日子,就在这痛苦、枯燥、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苟活”中,一天天过去。
萧凡的身体,在“百草灰烬粥”的持续温养和自身微弱灵力对肉身的缓慢浸润下,以龟速恢复着。虽然依旧瘦削枯槁,但脸颊上总算有了一点点极淡的血色,不再是纯粹的灰败。干枯的白发根部,甚至隐隐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黑色。他能勉强坐起身,甚至能在吴大用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在茅棚里走上几步。
丹田处那点“生命烙印”,在无数次的微弱吐纳滋养下,体积虽然依旧微小,但光芒却比初醒时凝练、稳定了许多。虽然依旧被魔气污染缠绕,散发着暗沉之色,但其核心的绿意,却顽强地抵抗着侵蚀,并开始极其缓慢地、主动地汲取着萧凡引来的稀薄灵气。这意味着,它开始有了极其微弱的“自愈”能力!
而最让萧凡感到一丝振奋的是,胸口那枚沉寂的玉佩,那道镶嵌着银线的狰狞裂痕,似乎…也随着他体内“生命烙印”的微弱复苏,而变得温润了一丝丝?虽然依旧黯淡无光,但紧贴肌肤时,传递出的那股深入骨髓的虚弱和沉寂感,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仿佛它也在汲取着萧凡这“破瓦罐”里缓慢恢复的、极其微薄的生命力,进行着同样缓慢到难以察觉的自我修复。
这一日傍晚。
吴大用蹲在茅棚角落那个歪歪扭扭的小土灶前,对着那口黑黢黢、缺了个口的小铁锅,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紧张。
锅里,翻滚着一小汪粘稠的、呈现出诡异深紫色的液体。液体表面不断鼓起气泡,破裂时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奇异甜香和淡淡腥气的味道。锅底的小火苗被吴大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保持着一种微沸的状态。
“最后一味…‘紫芯兰’的花粉…”吴大用嘴里念念有词,从一个破旧的小玉瓶里,极其小心地倒出一点点闪烁着微光的紫色粉末,撒入锅中。
嗤——!
紫色粉末入锅,深紫色的药液瞬间沸腾起来,颜色变得更加深邃,散发出的甜香气味也浓郁了几分。
“火候…火候是关键…”吴大用全神贯注地盯着锅里的变化,鼻尖沁出汗珠,连腰间的酒葫芦都忘了去摸。他这次炼的,是他压箱底的一炉“凝气散”,虽然只是最低级的辅助修炼丹药,但对他这个穷困潦倒的散修来说,材料也来之不易,关系到未来几个月能不能喝上酒。
萧凡靠坐在草席上,闭目调息。经过这些天的“苟命吐纳”,他己经能较为熟练地完成那套简陋的呼吸法。此刻,他正引导着一丝微弱的气息,缓缓沉入丹田,滋养着那点暗绿色的光点。他能感觉到,光点核心的绿意又凝实了一丝,对魔气的抵抗也强了一分。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正从丹田缓缓散发,温润着枯竭的经脉。
就在这时——
嗡…!
沉寂在萧凡胸口、仿佛亘古死物的玉佩,那道镶嵌着银线的狰狞裂痕深处,毫无征兆地…极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微弱到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青碧色流光,如同沉睡巨兽苏醒前无意识的呓语,倏然在那道冰冷的裂痕深处一闪而逝!
流光出现的刹那——
噗!!!
吴大用面前那口小铁锅里,原本稳定沸腾的深紫色药液,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炸弹,毫无征兆地猛地爆裂开来!
粘稠滚烫的药液混合着浓烟和刺鼻的焦糊味,如同天女散花般西处飞溅!滚烫的药汁劈头盖脸地浇了猝不及防的吴大用一身!
“嗷——!!!”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瞬间刺破了茅棚的宁静!